一只漆黑的烏鴉靜靜地立在枝頭，忽然間，它發出幾聲略顯沙啞的鳴叫，那聲音在這有些清冷的空氣中回蕩。接著，它撲棱棱地扇動著翅膀飛走了，在飛起的瞬間，蹬掉了那幾片枯黃的秋葉。秋葉打著旋轉，宛如輕盈的舞者，飄悠悠地緩緩降落在地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響，仿佛怕驚擾了這寧靜的世界。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那細密的雨絲如同牛毛一般，紛紛揚揚地灑落。雨滴敲打著地面、樹葉和屋頂，發出輕微的“滴答”聲。看來，生產隊出工的鐘聲不會響了。馬繼承輕輕地摸摸兒子的頭，眼神中滿是慈愛與溫柔。他又轉頭告訴了母親一聲，那聲音雖輕，卻飽含著關切。隨后，馬繼承緩緩地走了出去。
馬繼承站在門外，微微皺起眉頭，左右看了看。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迷茫，不知道該朝哪個方向抬腳。坐在家里，確實讓人感到憋悶，可出門后，他又實在不知道哪里才是他要去的地方。他靜靜地站在那里，猶豫了片刻。雨滴落在他的身上，他卻渾然不覺。最終，他像是下了某種決心一般，向馬禿子家走去。
“誰在家呀？”馬禿子比馬繼承歲數大，可是馬繼承沒有叫過他哥，而是叫他“禿子”?？裳矍榜R繼承沒法子稱呼他了，叫“哥”吧，強嘴，又不能再叫“禿子”了，所以就這樣像問樹一樣問了句。
“呀，大隊……”馬禿子的那個“長”字到了嘴邊又咽回去了，他知道現在稱呼他不合適，“來，進屋?！?/p>
馬繼承坐了下來：“嫂子呢？”
“串門子去了?！瘪R禿子裝了一鍋旱煙遞給馬繼承，“我這里沒紙煙，你抽口這個？”
馬繼承接過旱煙袋，馬禿子掏出火柴要為他點煙，被馬繼承攔住了：“我自己來吧?！瘪R繼承點燃了煙，深吸了一口，嗆得他連咳幾聲，“嗯，這煙怪沖?！?/p>
“你沒抽慣這個，我抽這個對口?！瘪R禿子說。
“禿……”馬繼承的“禿子”說了半截又改了口，“抽煙圖個啥？解解悶罷了?！瘪R繼承說罷，一口藍煙噴了出來。
馬繼承抽的不是煙，是郁悶，心中的不快吸附在這藍色的煙霧里，在面前打著旋轉慢慢彌散開去。
“老哥呀，我在家憋悶，想出來散散心，可出了門兒又不知道上哪兒去好，想來想去我就來你這兒了。唉，落魄的鳳凰不如雞呀！”兩口煙抽得心里寬展多了，“老哥”喊得也不強嘴了，馬繼承頓了頓接著說，“那時候，你和劉黑子跟著我干，我馬繼承也沒讓你們吃虧；眼下我完蛋了，你們也垮了，這都是我給你們帶的災呀！”馬繼承話里有話。
“叫你大隊長叫習慣了，可現在再這樣叫就不合適了，那不是耍笑你嗎？以后我就改口叫你賢弟吧，賢弟呀，你老哥我知道好壞，我不是那種有恩不報的人，你的大恩大德我記著呢！你要是有得需要我的地方盡管說，我一定盡心盡力！”馬禿子說得慷慨激昂。
“眼前也只是找個知己的拍拍話，也沒啥事，有事一定找你幫忙?！?/p>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賢弟心里有事還不便說出來？”
“唉，我現在窩囊呀，嬌嬌看我官丟了，立馬就變心了，整天在家吵鬧。這不，今天一大早就出門走了，不知道去向。”
“賢弟，有句話我不知道能不能說?！?/p>
“還有啥不能說的？說吧？”
“聽說嬌嬌和宋干事來往頻繁，不知道你有沒有覺察到？”
“宋干事說我這次犯了大錯，上邊追著不放的話有可能坐牢。嬌嬌還算是大隊干部，還能接觸到公社干部，她在為我跑關系。”
馬禿子搖搖頭說：“不對，我看不對?！?/p>
“怎么了？有啥不對？”馬繼承急著問。
“你要是該坐牢早就坐牢了，還等到現在？那是他倆為了好接觸給你的理由，寨子里差不多都知道他倆有事，就你不知道，饃饃還是先從外邊熟的?！瘪R禿子看了看馬繼承接著說，“我今早看見嬌嬌朝公社方向去了。”
馬繼承聽了馬禿子的話，心里“咯噔”一下掉進一塊石頭。他掏出兩根紙煙，遞給馬禿子一根，自己點燃一根，皺著眉頭，話也不說。不知煙霧里藏著的是苦惱，羞辱，憤慨，還是思索，玄機，報復。馬禿子也不說話，忘記了抽煙，靜靜地看著馬繼承的表情。馬繼承猛然把正燃燒的半截煙朝地下一擰，直挺挺的煙卷立馬癱軟在地上，有氣無力地冒出最后一縷淡淡藍煙。
“老哥，你認為愚弟是倭瓜菜嗎？”馬繼承站起來說。
“賢弟，我看你是只猛虎，一時間被困在籠子里，終有一天你會沖出籠子的”
“那好，只要你看得起我，我若有出頭之日一定報答你，你陪我去公社一趟?！?/p>
“現在就去？去找嬌嬌？”
“嗯，現在就去，不是找，而是捉。”
今天是星期天，馬繼承和馬禿子一起來到公社大院，里面冷清清的無人。
“哥?！瘪R繼承把“老”字也去掉了，這樣顯得更近乎些，“你到里邊轉個圈，最后到宋干事門前看看?！?/p>
“嗯，好，你就在這里等著。”馬禿子說吧朝大院里邊走去。
過了一會兒馬禿子拐回來說：“院子里沒人，宋干事的門在鎖著?！?/p>
“你看清嬌嬌來公社來了？”馬繼承問。
“看得清清楚楚，這一路上她又沒有親戚，能上哪去？”
“現在已經中午了，是不是到街上吃飯去了？咱們去街上轉轉。”
“嗯，應該是去吃飯去了，咱們留點神不要讓他們看見。”
馬繼承扳了一下指頭說：“大小有五個飯店，小飯店他們不回去，咱們先到橋頭飯店看看。”
離橋頭飯店還有一段距離，馬繼承告訴馬禿子說：“你先到店里問一下老板，看看宋干事在不在，就說找他有點事。”
“那要是在的呢？”
“那你就到里邊轉一下出來，別讓宋干事他倆看見。”
馬禿子出來了。
“在不在？”
“不在。”
“那咱們再去‘一枝花’看看”。他倆來到“一枝花”，還是老辦法。
馬禿子走過來說：“在里邊，正吃著喝著呢。”
“就他倆在一起吃飯嗎？”
“老板說在里邊吃飯，我按你說的，到里面轉一圈就出來，不敢讓他們看見呀？是不是咱們這就去把他們捉來？”
“你傻呀？在一起吃飯犯啥錯了？咱們到對門喝茶，看著他倆出來。”
馬繼承和馬禿子來到對門茶館，選了靠窗戶的位置坐下，這個位置正好隔窗看到“一枝花”飯店顧客出入。他倆嘴里喝茶，眼睛卻沒離開過“一枝花”。大約有半個鐘頭，馬禿子看見宋干事和嬌嬌一前一后走出了“一枝花”。
“你看，出來了?！瘪R禿子壓低聲音說。
“哥，你跟著他們，看他們上哪兒去，留下一定距離，不要讓他們看見，我跟在你后邊。”
馬禿子遠遠地跟在宋干事和嬌嬌后邊，他倆走進了公社大院，進了宋干事的辦公室，門關上了。
馬禿子站在大門外等著馬繼承。
“賢弟，門關上了，咋辦？”
“好，不急，走！”他倆走進大院。
馬繼承對著馬禿子耳朵說：“你去堵住門不要驚動，我去后窗聽聽。”
“賢弟，你咋不急呀？再晚就上床了?！?/p>
“就是等他們上床的，這樣更牢靠。她已經是‘破鞋’了，你沒想我還能‘穿’嗎？”
馬禿子和馬繼承都輕步來到宋干事的門前屋后。馬繼承隔窗側耳聽著屋里的動靜。
“唉？我問問你，你把我抱了，也親了，可為啥沒提出和我上床呀？搞不明白?！眿蓩烧f的。
“我有點害怕？”
“怕什么？”
“你的確有魅力，讓我神魂顛倒，可我不敢邁出那一步。你知道嗎，一旦事情敗露，我們公職人員是要開除公職的?！?/p>
“那就保你的公職吧，撒手?！?/p>
“好了，好了，公職不要了也要給你睡。”
接著，馬繼承聽到解皮帶的聲音……
時候到了，馬繼承來到門前說了聲：“來，把門踹開！”
“咣！咣！”兩聲，門被踹開了，馬繼承和馬禿子跨進屋里。宋干事和嬌嬌來不及穿衣服，用被子裹著，被嚇得床都抖了起來。
“好你們個狗男女，還有啥話說？”馬繼承扭過頭來對馬禿子說，“去，把派出所人叫來！”
“別呀，大爺，咱們私了吧，你說啥我都依?！彼胃墒鹿蛔庸蛟诖采峡拗f。
嬌嬌也蒙著頭哭著說：“我以后不敢了，一定和你好好過日子?！?/p>
“以后？你知道繼承還要你不？想得美，‘鞋破了’還能穿嗎？”馬禿子一邊說一邊朝床邊走，一下子揭掉了他倆裹著的被子，宋干事和嬌嬌赤身裸體地蜷在一起。馬禿子愣愣地看著這驚心動魄的一幕，眼睛都不轉圈了。
“求求你了，饒了我吧，你打我，罵我，要錢都行?！彼胃墒驴拗箴垺?/p>
馬繼承拿起桌子上的筆和紙：“給，把今天的事情寫下來，我也不打你罵你，也不要你的臭錢，寫上保證，保證以后不能再犯！”
“我穿上衣裳再寫吧？”
“就在被窩里寫，寫完了再給你們衣服！”馬繼承心想，穿上衣服就不一樣了，這樣不怕他不寫。
馬繼承又給宋干事拿了一塊硬板子，宋干事裹著被子，把紙攤在硬板子上寫著：“我今天做了丟人事，今后一定不敢了……”
“不行，這樣寫不行！寫上那年那月那日，你和誰，在什么地方睡到了一張床上，赤身裸體地被誰捉在床上，保證以后如何，落款處簽上自己的名字”
宋干事照話寫了，雙手哆嗦著遞給了馬繼承。馬繼承看后說：“把你的大拇指抹一下墨水，在你名字上摁個指印?！?/p>
宋干事又摁了指印，遞給馬繼承。
“給，還有你，照樣子來！”馬繼承又把紙、筆遞給嬌嬌。嬌嬌接過筆和紙照樣子寫了，摁上了藍色的指印。
馬繼承把衣服扔給了他們：“這個，我可要保存好，如果讓我不滿意，可小心點！”馬繼承一邊說一邊把手里的“字據”在面前晃了晃。
“一定讓你滿意，一定讓你滿意?！彼胃墒乱膊恢肋@個“滿意”水有多深……
馬繼承和馬禿子走在回家的路上，馬禿子不理解地問：“賢弟，就這樣便宜了他們？”
馬繼承笑笑沒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