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索爾赫瑞爾城堡的第3天

“呃，你說，這副骨架是索爾赫瑞爾以前的族長？”尼古拉斯指著桌子背后的人影對狄安娜說道。

“是的，第七代族長莫妮卡大人生前是個技藝超凡的魔法師，她將畢生精力都致力于探索深淵魔法與法典魔法的邊界，她所撰寫的好幾本魔法書都是歷代索爾赫瑞爾家魔法師的必修課，在她一百六十八歲的時候，她為了鉆研一條咒語，將自己關(guān)在圖書室里整整七天七夜，當(dāng)家族中的其他人發(fā)現(xiàn)異常破門而入的時候，她已經(jīng)離世了。族人們無論如何都無法將她的身體從椅子上拉下來，似乎是出于對圖書室的留戀，或者是對于魔法研究的執(zhí)念，莫妮卡大人不愿意離開圖書室，就這樣日復(fù)一日地過去，在藏書室里學(xué)習(xí)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但莫妮卡大人一直坐在這里。”

“一百六十八歲，人可以活這么長嗎？”普蘿塔難以置信地說道。

“啊，高級魔法可以做到的事情遠(yuǎn)超一般人的想象，小姐。”

“是嗎，”尼古拉斯已然從剛開始的驚嚇中回過神來了，他一手撫摸著寫字臺的邊沿，一邊有些心不在焉地說道，“你們也活了很久了吧，狄安娜，你跟維斯塔還有烏爾肯？”

“我們？我們可不是活著。”黑衣女子笑著說道，“我們是索爾赫瑞爾家最初的幾個祖先創(chuàng)造出來的東西，是他們在建造城堡時一同制造的附屬品，我們是城堡的一部分，你們可以把我們當(dāng)成這座城堡的人形化身。”

“你們是城堡的一部分？難道你們真的不是人類嗎？”普蘿塔疑惑地問道。

狄安娜微笑著回答道：“我們看上去像是人類，說話、動作也像是人類，那是因為我們的創(chuàng)作者最初就是想把我們做成人類的樣子，但實際上我們并不是人類，我們是被制作出來的，就像工匠們制作機(jī)械人偶那樣，您聽說過煉金術(shù)嗎，那是已經(jīng)失傳已久的古代魔法，可以從一口坩堝中煉制出各種神奇的東西，不僅限于死物，活物也是一樣，我們就是這樣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雖然外表上像是人類，但其實是截然不同的東西。不過，我們有一部分是人類，當(dāng)時制作我們的一部分材料是人類，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別的東西，這我就不多說了。”

普蘿塔歪了歪腦袋，她沒有聽懂，尼古拉斯則是皺了一下眉頭，他對剛才狄安娜輕描淡寫就說出來的可怕魔法而感到不快，他拉起普蘿塔的手繼續(xù)向圖書室內(nèi)部走去，盡量不去看狄安娜臉上的表情。

普蘿塔聯(lián)想到維斯塔身上的味道，她身上沒有人的味道，只有微不可聞的檀香味，可是，無論如何她都理解不了，維斯塔能和她說話，會照顧她，還會關(guān)心她，哪有機(jī)械人偶能做到這種事情的，他們不可能是人偶，他們只可能是仙女。

“那你們是森林里的仙女嗎？”普蘿塔堅持不懈地問道，“我聽說神明會創(chuàng)造出精靈，就像是人創(chuàng)造人偶一樣。”

“不是的哦，”狄安娜仍然是笑容滿面，就像是和藹的長輩在對晚輩循循善誘一般，“我們和這個城堡里的一塊磚，一片瓦是同樣的東西，只不過我們可以說話，形態(tài)也像是人類。很久以前，當(dāng)索爾赫瑞爾的祖先們歷經(jīng)艱難險阻建造起這幢城堡之時，他們一開始也是只用了人類仆人，但人類仆從最終還是無法滿足他們的所有需求，于是他們覺得，‘像我們這樣偉大的家族需要永不叛變的、永不消亡的仆人’，所以他們創(chuàng)造了我們，我們的生命與城堡是一體的，所以我們無法走出諾亞丘陵領(lǐng)地以外的地方，不光如此，我們的意識和索爾赫瑞爾家族族長的意識是連在一起的，我們的所見所聞他同樣也可以看到，他也可以直接在頭腦里對我們下命令。嗯，不過這任族長約瑟夫大人并不會魔法，所以他也沒有辦法和我們思維共享。”

“好了，別說這些稀奇古怪的魔法了，要我說，就當(dāng)你們是森林仙女不就行了，反正看起來也基本沒有區(qū)別。”尼古拉斯希望這對話能就此打住。

“哈哈，您說的很對。”

尼古拉斯帶著普蘿塔一路穿過七倒八歪的椅子，他突然想起，既然狄安娜在這里，那么有什么疑問直接問不就行了，于是他指著那些椅子問道：“為什么圖書室里會有這些椅子？”

“啊，因為這里過去是索爾赫瑞爾族人教育年輕一輩的地方，每年夏天，索爾赫瑞爾都會把家族散落在各地的小孩子們聚到城堡里，家族魔法師會專門抽出時間為孩子們上課，有志于魔法精進(jìn)的孩子們，無論出身如何，只要帶有索爾赫瑞爾的血統(tǒng)，就可以來到這座城堡里，受到賞識的年輕族人可以留在城堡里，成為索爾赫瑞爾的家族魔法師，擁有這個代表無上榮光的姓氏。”

狄安娜環(huán)顧著幾乎占了圖書室半壁江山的空地和椅子，“過去每個夏天，藏書室里都是一張張年輕的面孔，熟悉的，陌生的，但都充滿了對魔法的憧憬與向往，或許那其中的某張面孔，在幾十年后就會成為族長。”她瞇起雙眼，原本就細(xì)長的眉眼更顯狹長，“沒想到一夜之間，天翻地覆，但誰知道呢，或許冥冥之中命運自有安排。”

尼古拉斯不知道該怎么回應(yīng)她，正猶豫不決時，普蘿塔朝前伸出了手，“這里靠近窗戶，”她說道，“這里的陽光更足一些。”

“啊，你想曬太陽嗎？”尼古拉斯輕輕把她往窗戶下面推，在門對面的那堵墻上，并排著好幾扇巨大的落地窗，柔和的陽光將鐵窗欞卷曲環(huán)繞的陰影映在地磚上，普蘿塔站到一扇窗戶正前方，早晨溫暖的光打在她的臉上，令她的睫毛在臉上留下一道陰影，而她那雙失明的眼睛只是如同深潭古井一般吞噬了所有的光線。女孩迎著光伸出手，仿佛在感受光線，又仿佛想要抓取空氣中飄舞的微塵。

她抬起頭，鼻孔翕動，“有一股……”她露出某種疑惑的表情，然后朝著一個方向摸索著走去。

她摸到了冰涼的石頭，那是墻壁，她慢慢地?fù)崦^去，感受到金屬質(zhì)地的窗臺，被陽光照暖的玻璃，她聞到一種味道，很像她媽媽紡的羊毛線的味道，但又有些不一樣，然后她摸到了，細(xì)膩的針腳、柔軟的毛線，但這是貼在墻上的，什么人會把毛衣掛在墻上呢？

“這是個掛毯。”尼古拉斯走到她身旁。

“什么是掛毯？”

“呃，就是掛在墻上的……裝飾品吧，用毛線織出來的。”男孩抬起頭盯著這幅巨型掛毯，剛好夾在兩扇落地窗之間，掛毯的底色是如深海一般的深藍(lán)色，又像是無垠的夜空，在毯子頂端繡著索爾赫瑞爾家族的家徽，彎月懷抱著星星，掛毯的周邊繡著一圈玫瑰花藤的圖案，在家徽的底下，用紅線繡著三行字，這個字體非常古老，尼古拉斯花了一段時間才看清這三句話。

“親族不可弒，

異族不可殺，

友族不可婚。”

“這三句話是什么意思啊？”普蘿塔問道。

“這三句話是三個魔法家族的永世戒律，”一邊的狄安娜對他們解釋道：“‘親族不可弒’的意思是，家族之內(nèi)的血親互相不能殺害；‘異族不可殺’的意思是，不能殺害別的家族的人；‘友族不可婚’的意思是，就算是互相友好的家族，也不能聯(lián)姻。”

“還有這種規(guī)矩嗎？”男孩有些驚詫地說道。

“我們不對外宣揚，但是這三條戒律是確鑿無疑的，別的不說，歷史上三個家族之間從來沒有通婚過。”

“可是為什么要定這種規(guī)矩呢？”這次是普蘿塔問。

“這三條戒律是初代的雅蘭國王為三個家族制定的，當(dāng)初制定這三條戒律的理由已經(jīng)失傳，但是根據(jù)人們的猜想，因為雅蘭國王希望三個家族之間不要互相敵對，因為大家族間的戰(zhàn)斗會引起國家動亂，但也不希望他們過于親近，因為大家族間的結(jié)盟會影響到國王的權(quán)威，所以才有了‘異族不可殺，友族不可婚’這兩條，至于剩下那一條‘親族不可弒’，我想這很好理解，沒有人想看到同族相殘。”

“可……可是……”普蘿塔不知道該不該說出口，約瑟夫·索爾赫瑞爾對她講的故事里，伊莎貝拉·索爾赫瑞爾不就幾乎殺光了家族里的所有人嗎，如果真有這樣的戒律，她又為什么能這么做呢？

“嗯……”尼古拉斯也想到了同樣的問題，他盯著狄安娜明暗不定的眼睛，“這只是個戒律吧，如果真的有人要打破，也不能把他們怎么樣吧，據(jù)我所知，如果要讓一個人發(fā)誓一生都必須做某件事或者禁止做某件事，要用一種叫做‘永世誓言’的魔法，但這個魔法只能對發(fā)誓的那個人有用，對他的子孫后代是無效的。”

“您所言極是，”狄安娜露出某種像是相當(dāng)滿意的笑容，“但是在千年以前，雅蘭剛建成的時代，法典魔法還沒有徹底從深淵魔法里剝離出來呢。”

“你的意思是說，這三條戒律……用的是深淵魔法？”

“是的，”狄安娜的笑容綻放得更加大了，“至今我們都不知道當(dāng)初三個家族的創(chuàng)始人和雅蘭國王是用了哪種魔法把這三條戒律確立下來的，但唯有一點是明確的，這三條戒律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在，一直起效到現(xiàn)在，并不是說人們不能做戒律中禁止的事情，而是他們一旦做了這樣的事情以后，會付出相當(dāng)慘烈的代價，也是因為這個代價，這三條戒律至今……嗯，怎么說呢”她露出一種很復(fù)雜的表情，“……鮮少被人打破。”

“會有什么樣的代價呢？”普蘿塔想要知道伊莎貝拉最后的結(jié)局，約瑟夫只是說她失蹤了。

“噓……”狄安娜只是將一只手指放在了嘴唇前面，“可不能在祖先面前討論打破戒律的事情，他們會生氣的。”

她噤聲的手勢意味著這個話題應(yīng)該結(jié)束了，于是尼古拉斯將目光收回到掛毯上，在那三行紅線繡成的戒律下面，是用金線繡成的一連串姓名，它們一個接著一個，長長的名單占據(jù)了整個掛毯的主體。

“……羅薩莉亞·索爾赫瑞爾，朱庇特·索爾赫瑞爾，馬蒂亞·索爾赫瑞爾，艾琳娜·索爾赫瑞爾，莫妮卡·索爾赫瑞爾，阿德萊德、佛朗切斯卡、阿爾貝托、拉斐爾、阿萊西婭、盧卡、瓦倫汀娜、達(dá)維徳、索菲亞、加百列、萊昂納多、約瑟夫……”尼古拉斯不由自主地念起了名單上的名字。

“這個掛毯上的名字都是歷代索爾赫瑞爾家的族長，”狄安娜在一邊說道，“這張掛毯就相當(dāng)于是家族的榮耀碑，一直到現(xiàn)在的約瑟夫大人，索爾赫瑞爾家族一共歷經(jīng)了十七任族長。”

“羅薩莉亞·索爾赫瑞爾是這上面的第一個名字，她是索爾赫瑞爾家第一任的族長嗎，是她制造了你嗎？”尼古拉斯想起自己之前在走廊上看到的那幅畫像。

“不是的，”狄安娜搖了搖頭，“羅薩莉亞確實是索爾赫瑞爾家的第一任族長，是和初代雅蘭之王一起并肩作戰(zhàn)的幾位魔法師之一，當(dāng)雅蘭王國建成之后，國王賜予了她索爾赫瑞爾這個姓氏，在古代雅蘭語中，‘索爾赫瑞爾’這個詞的意思是大法師，然后還賜予她永久的貴族身份和諾亞丘陵的領(lǐng)地。但我并不是她制作的，我是在第三代族長在任期間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維斯塔和烏爾肯是在第四任族長在任期間被制作成的，事實上，索爾赫瑞爾家為了建立家族的榮耀耗費了巨量的心血，光是建造這座城堡，就花費了三代族長的時間。”

“建這個城堡需要這么長的時間嗎？”

“因為這里是和蓋亞大陸的交界處，而且城堡的選址是在懸崖邊上，城堡的建材選用的是從蓋亞大陸的礦山里挖出來的黑石，你們有想過為什么這個城堡會有魔力嗎，因為蓋亞大陸的土地是有魔法的，從那里開采出來的礦石同樣擁有魔力，黑石是當(dāng)時魔法師們在該亞大陸上可以找到的最堅硬的石料，要讓那些沉重的石塊穩(wěn)固地嵌在山崖里并不是簡單的事情，即使有魔法的加持也是艱巨萬分，再加上開墾領(lǐng)地、安定居民的大量工作，當(dāng)時的艱辛難以想象。

“但是索爾赫瑞爾的祖先們下定了決心，就算付出再多的血淚也要建成這座城堡，既然已經(jīng)決定要做的事情，就不能敷衍了事，他們要完成對雅蘭之王的承諾，也要為自己的子孫后代建立榜樣，要讓自己的家族在未來成為王國邊境最堅固的堡壘。

“于是索爾赫瑞爾最初的祖先們一邊與深淵對面的魔物們戰(zhàn)斗著，一邊堅持不懈地修建著城堡，這就耗費了三代人的時光，前三代索爾赫瑞爾的族長們在臨死之前，都要求后人把他們的尸骨放入城堡的地基里，他們遺骸中的魔法在冥冥之中與城堡融為了一體，終于在第四代族長，埃麗娜·索爾赫瑞爾繼承族長之位的第十七年，城堡修建完畢了。經(jīng)歷了如此艱苦卓絕的奮斗，但他們最終還是挺了過來，他們的付出收獲了回報，從此之后，家族不斷地壯大繁榮，蓋亞大陸的魔物也再也沒有造犯，從那以后，家族走上了繁榮壯大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