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可以從他溫柔的急救中得到拯救,我想我,過于敏感了。或者是過于認真了,對呀,過于認真了,我可是到現(xiàn)在恐怕到死亡也不會明白我為什么在那些天固執(zhí)的等待著他的再次出現(xiàn)。我何必在無解的故事中自尋更多的無解呢?只是一種失落,悄悄腐蝕了我心靈試探的觸手。
之后的這些天,我們一對一的相處著。
這天,他告訴我他的夢境,他說他打算寫下來成一篇文章,他把寫完的那段發(fā)給了我。我珍惜他的夢就像我不曾有過夢,“我想續(xù)寫,寫好了我們互相分享吧。”他答應了“我可以根據(jù)你寫的內(nèi)容,推出你對我的感覺。”我看到幼童又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他那么的美好無邪,他只屬于年幼,長大不是屬于他的一部分。
以下是我的續(xù)寫:
那是一個悶熱的午后,天氣陰沉,還是孩子的我在街上走著,在不久的一個公園里,有一群人圍在一
塊,他們一同朝向一個地方,緊緊的注視著坐在他
們中間的人。他們到底在看什么?我離他們越來越
近,我得以知道被圍在中間的是一個沒有了雙腿、雙手、身子矮矮的人。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雙手、雙腿已經(jīng)被截肢了,截肢后恢復的肉包裹著他那細小的骨頭,骨
頭好像隨時想從他的皮膚中崩開,帶來新的手臂,
皮膚里的骨架可以清晰的看見(他只穿了一條褲子,很短,以至于我能完整的看到他殘缺的身體)在他的周圍,兩個人席地而坐,那兩個人,身體完整,面孔圓潤,正盤著腿坐在他的旁邊,而他,則被兩個高大的人夾雜在中間。我仔細的打量著他,他閉著眼,嘴巴也緊閉著,放松的臉似乎在沐浴著陽光,完全不顧周圍的嘈雜。每當注意到他是一個被截肢的殘疾人時,我都會不自主的幻想他的生活和習慣,他能像我一樣自由、不受限制的觀察和體驗嗎?我并不懷疑他還有一顆健全的心靈,但我敢肯定他心靈最柔軟的一塊一定和我不同。我并不想一直在大人周圍玩耍,天很悶,夾雜著他們的煙味和偶爾幾聲我不清楚的喝彩。但我又挪不開眼了,他就坐在中間,溫柔的像一座雕塑,和溫水一樣,既不滾燙也不冰涼,眼神中偶爾略過一絲失望和沉思,彼時的我還年幼,看到如此一個特殊的人就在
我周身,好奇心就如同過山車一樣穿心而過。我努
力靠近他,想借我稚拙的臉龐博得他上唇碰下唇的某句話。于是我溜過去,我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大人們已經(jīng)笑起來了。與我想象的不同,他們并沒有對我的加入好奇,也沒有問我奇怪的問題。我似乎置身事外,但只有他,淡淡的看了我一眼說:小孩,快回家吧,一會可能要下雨了。因為年幼尚不知尊重和照顧他人的感受,我的眼直直盯著他缺失的雙臂和雙腿,我還沒來得及回復,他忽而笑了,看不到他隨著笑聲顫動的雙臂,只看得見他的胸腔隨笑聲有規(guī)律的起伏。我佯裝鎮(zhèn)定,即使面前的他實在奇怪。我看向他平靜的笑容,說道:你的家離這里遠嗎?周圍的大人談笑風生,我們兩個就這樣在天漸漸壓下來的時候被遺忘了,他回復的不緊不慢:并不遠。他枯瘦的骨骼,分明的支撐著他像枯木搭起來的的身軀,他的臉上仿佛一直拂著一陣夏風,幾顆汗珠在他暴露青筋的額頭上要順勢滑下,公園氣壓低到我只敢小心呼吸,周圍的花草樹木都換了灰暗的幕布,要下雨了,風變得涼了,除了我們,一
切都在風中不自禁搖動,歡迎著暴雨的來臨。似乎
沒有人想躲,說來也奇怪,大家都在等待自然無心的饋贈,沒有人表現(xiàn)的避之不及,我們都不約而同合上了雙眼,感受著風穿過他人的身軀又來到我這里。這是我第一次淋雨,并沒有人來叫我回家,我
一把又一把將雨水從臉上揮下,它們直直的打在我
的眼睛里,我快要看不清他的臉了。在眼中雨水和淚水的朦朧下,我只好感受,他淋得如此酣暢,就
像本就生自雨中,也許我不能真正明白他張開雙臂
迎接落雨時的不自由和痛苦,但我看到了他慣常的
溫柔,他閉眼感受著雨水傾盆而下,同周圍大人不同的是,他就像在雨中騎著那輛伴著他長大的單車,在自由的馳騁,又像受傷的飛鳥,在天空的擁護之下任憑痛苦襲擊它的羽翼卻無力振翅,只好自由滑下不再屬于他的天空。那是一顆被禁錮了多久的心,我不清楚,只是看到了他在雨中,在別人無暇顧及他時,他舒暢的伸展開他不自然的雙臂,擁抱著他沒有的一切。
我發(fā)給他之后,他一度忽略了這條消息,忽略了這件事,而一會之后他說。
“你寫的真好。”
“我還以為你不喜歡。”
“算不上喜歡,你把一件悲劇式的故事給浪漫化了。”
“不過你的文字功底真的很強。”他補充說道。
我遲遲沒有等到他的那一篇,我無意催促他,只是很想得到我認為這件事本身應有的重視。
可是他卻抱著一種無名的沉郁,他說對于靈感他最是無奈。想起上一次他說無奈,是因為他整整睡了一整天,傍晚才醒來。我的期待成了一種奢求,似乎某種不困難的事情被披上了不被解決的面紗,打上了永不理會的烙印,永遠擱置才是最佳打算。我的期待被擱置,我的心靈也被蒙上一層來自過往雀躍的灰。
我是走入了那條通途了嗎?似乎我才是那個“背道而馳”的人,但我依稀聽得見幼童童真的笑聲,帶著幾分不確定,我仍要走下去。
他的生日迫近,我想送他書,送他禮物。我只是說,想送他幾本書,因為我不確定它喜不喜歡過生日,我想先斬后奏,把禮物這事先藏起來。
“我們見面吧,到時候和你交換書,好嗎?”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分不清是這三位哪一位說出來的話了,并且我的確沒有感受到這件事情發(fā)生的必然性,但它同樣值得期待。
“你把地址給我吧,我想寄給你。”
“地址?……我很在意我的階級,你能先告訴我你的嗎?”
我已經(jīng)感覺,我是否完全顛倒了幼童,少年,和老者,是否從未弄清過?對于此刻的感受,我甚至能獨立出我的精神來俯瞰這一切,因為它遙遠的像故事本身而非發(fā)生在我身上。
……
波折幾番,禮物終于是在路上了。
……
我們斷聯(lián)了整整三天,沒有他的生活并不如從前就沒有他的生活一樣,像石子落入水中,蕩起層層漣漪,這是我在地球上消失的三天,我甚至記不清當時的任何一件事,一切都失色了,一切都逃逸了,像個少女心事一般的被淚水消解散去了。
“你還在嗎?”我覺得我不在,但因為這句話,我又被心甘情愿的拴在大地上了。
……
“這幾天你在干嘛?”他問。
“做計劃,想出去玩。”就像我仍躲在黑夜里,躲在他的虛空的懷里,什么都沒發(fā)生,這一切都只是我頭上的一顆汗珠一樣的無關(guān)緊要。因為你來了,你醒來了,你是我的睡眠,以至于我也醒來了。
你曾說“我說的祝福你,其實來自一首詩歌。”
這首詩歌:
每次我們相會的時刻,
都當做主顯節(jié)來慶祝,
整個世界只有你和我。
你敏捷又輕盈,勝似鳥兒的翅膀,
急匆匆跑下樓梯,一步踏過兩級。
你拉著我,穿過潮濕的丁香樹叢,
來到鏡子的另一邊,你的領(lǐng)地。
當夜幕降臨,我便受你惠賜,
圣壇前的門敞開了,
暗夜中我們的酮體輕俯,
散發(fā)柔和的光暈。
我醒來了,說一聲“祝福你”,
我知道這祝福并不相宜:因你尚在夢中。
因你尚在夢中。
桌上的丁香探過來,
輕觸你青霧般的眼簾;
你安享它的撫摩
眼睛依然恬靜,手兒依然溫暖。
一顆水晶,河流在其中躍動,
薄霧籠罩的群山在其中朦朧,大海揚起泡沫
你手捧水晶球,安睡在王座中。
正直的神啊!你是屬于我的。
你醒來了,改變了人類塵世的語言
我的喉嚨突然充滿新的力量
當我說出“你”字
發(fā)現(xiàn)它有了新的含義:“王”。
恍惚之間,一切都在變幻
我們被牽引著,不知去向何方
奇幻的城市在眼前飄過,如海市蜃樓一般
野薄荷為我們鋪路
鳥兒為我們護航
水中的魚兒逆流跟隨
天空為我們拉開簾幕。
命運正循我們的足跡而來
像個瘋子一般,揮舞著剃刀。
這是一部電影里,導演父親的詩作。我看了電影,想要了解更多,想要超越你的本意,不過僅僅是祝福你,已經(jīng)抵達我想要去到的地方了,那就是你的身邊,我感受到你的實在性,你本身,和一股不知名的渴望。
“謝謝你的禮物,你包裝上的小小失誤讓我有很特別的感覺,原本以為只有書,謝謝你,我都平靜不下來了。”
“不要謝。”
……
我們失去了所有的聯(lián)系,我看到你的賬戶關(guān)注了其他的人,把有關(guān)于我的部分鎖上了。
我盯著我發(fā)的那首《lovingstranger》發(fā)呆,我想我知道我為什么發(fā),我想我也知道你為什么會單單點贊那條。就是從那時起,我們開啟了心照不宣的默認,成了社交媒體上的一對一。
我被這一幕襲擊了,我不知道你是誰,我不知道我會是誰,我曾是誰,我不知道我在經(jīng)受什么,往后發(fā)生每一秒都不可預料,也不值得去預想了,恐懼和太陽一起升起來,艷陽高照,金光四射,恐懼升起來卻只投下重重的陰影,一種無力的悲在我體內(nèi)孕育,靠吸食我那數(shù)不盡的悲哀結(jié)局為生。
我想,生活的巨大投影之下,你我如此之扁平,干癟,我們都撕碎自我去填補對方的形象,所以,你之于我,不過是我和自己的游戲,一場尖銳的耳鳴,在我的心靈上回蕩,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