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凜最終還是沒有進宮找皇后對質，一是昭昭的極力阻攔，二是相比這個還有更大的問題需要解決。他本來以為昭昭只是吃不飽，身子過于瘦小點兒。漸漸發現她其他方面也是十分欠缺，甚至不會用筷子。

在飯桌上，昭昭先是如小獸般盯著楚凜，得到許可后，用手抓起菜肴塞到嘴里，毫無吃相可言。即使勉強拿起筷子，也夾不住食物，甚至拿不住筷子。幾乎在筷子掉落的瞬間，昭昭也離開了座位。

楚凜看到趴在地上撿筷子的昭昭很是難受。昭昭把筷子在衣服上蹭了蹭，擠出個笑容膽怯的看向楚凜，又重新練習夾菜。

“住手。”

楚凜的話嚇得昭昭再次丟掉筷子。

“換雙新的吧。”楚凜吩咐丫鬟從昭昭手里拿走筷子。

“只是一雙筷子而已，沒關系的。”楚凜看著少女驚恐的眼神，繼續安慰，“無論發生什么事，有我在，都不會有人傷害你。從前是我疏忽，害你受傷，以后我一定會保護好你。安和，請你相信我，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少女眼中的戒備少了幾分，停頓片刻后點點頭。在楚凜看不到的地方，昭昭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只有一瞬間，然后又重新換上恐懼可憐的表情。

昭昭低估了人性的善，正如同楚凜低估了人性的惡。楚凜不知道，他此刻正在親手養大一個未來毀天滅地的魔頭。

雖然在楚凜心中，昭昭還是小孩子，但終究是男女有別，他精挑細選，請了幾個德才兼備的女子來王府教授昭昭才藝。昭昭雖然基礎差，甚至可以說沒有，但天資聰穎，又肯用功，學起來并不吃力，進步飛快。

昭昭每日學習、練功，生活充實而有意義。

楚凜送了許多女兒家的東西過來，衣裙大多是粉色，在他這樣不知風月的男人眼中，小女兒家家最適合穿粉色了。

昭昭也投其所好，穿著粉色衣裙，梳著雙髻，盡顯少女的嬌俏可愛。在沒人的時候，昭昭也會自言自語，背些詩詞，盡量保證每天都說話。這是流螢姑姑教她的，人前裝啞巴，人后要說話，免得長時間不說話徹底變成啞巴。

她讀了很多圣賢書，卻對里面的很多大道理嗤之以鼻。“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她不信，父子尚且相殘，何況陌生人了。但她裝的越來越像了，她會強忍著掐死小鳥的欲望送幼鳥還巢，會裝作天真爛漫在院子里放紙鳶然后故意撞到楚凜懷里。

昭昭將自己表演成為一個善良可愛的小姑娘，或許演技并不高明。不過，效果不錯，楚凜相信了。楚凜為自己正在一步步地治愈這個受盡苦楚的女孩兒感到喜悅，為昭昭的每次笑容感到欣慰，他覺得自己正在一步一步打開少女的心門。

楚凜發現昭昭喜歡花，便每日親自采摘，送過去，昭昭的窗邊永遠縈繞著花香。

八月桂花開了，濃郁的幽香滲透整個王府。昭昭站在桂花樹下，端詳著，這是她第一次見桂花，五六片花瓣簇擁著花蕊，小小的身軀竟然有如此的芳香。

楚凜看著細嗅花香的少女，心里涌出一股暖流。他走近輕輕拂去少女肩上的落花，“安和，我知道你會說話的，以后沒有人再敢傷害你，也不用擔心會說錯話，無論你說什么做什么我都不會真的怪你的。不要再裝啞巴了，做你自己好嗎？”

面對楚凜真誠懇求的目光，昭昭努力做出感動的表情，眼中含淚，點了點頭。

“殿下，我……”

“不要叫我殿下。”

“那，叫什么？”

“叫我名字就好，或者叫我哥哥也行。”

凜哥哥？像沈云綺那樣。昭昭覺得很是諷刺。

“楚…楚凜。”

“對。”楚凜很是興奮，這么久的努力終于讓那個膽怯的少女卸下防備，重新建立起信任。

信任，哪里是那么好建立的呢，何況對象天生冷血冷心。昭昭看著楚凜高興到手足無措的樣子覺得他天真的可笑，一個從小養在深宮里，長在戰場上的皇子居然單純至此，究竟是被保護的太好還是愚不可及。

“安和，你以后多同我說說話吧，你若不想重提往事也沒關系。你見過的景物，日常瑣事，學到的新東西，只要是與你有關的任何事都可以告訴我。”

“我叫…昭昭…”

楚凜看著少女害羞地將心中的秘密說出，他的臉上也出現了紅暈。

“昭昭，虞昭昭，很好聽的名字。”

只是昭昭，沒有姓。但昭昭沒有糾正他。

虞是晉國的國姓，卻與昭昭無關，她在世間孤身一人，無父無母。所謂的父親在她生下來那刻就要掐死她，是母親的貼身大宮女流螢苦苦哀求，晉國國君才勉強留下心愛女人的最后血脈。他恨這個孩子，她的出生害死了他的皇后，他把昭昭扔到冷宮，不聞不問數年，直到楚晉交戰戰敗。楚國點名要晉國嫡公主和親，所指也是大公主，只是皇帝心疼女兒，太子舍不得長姐，他們想到了在冷宮里自生自滅多年的孩子，將八歲的昭昭送到敵國。

那是昭昭第一次穿華服、戴鳳冠，也是她第一次見到父親，她按照流螢教的規規矩矩地跪下磕頭行禮。

皇帝滿意地點點頭，“以后你就叫安和，希望你能夠為兩國帶來安定和平。到了楚國，少說話，不要丟我大晉的臉。”

昭昭后來讀到《戰國策》中“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有些不解，她反而更能接受《鄭伯克段于鄢》中姜氏得偏心。如果最后贏家不是鄭伯姜氏會懊悔嗎？如果有的話她還是更傾向于和心愛的小兒子共享天倫之樂吧。就像同樣是親生骨肉，大姐就是父皇的掌上明珠，而自己卻從出生的那一刻就被嫌棄，最后做了棄子。

“昭昭。”

“嗯？”

“請你相信我，我以后就是你的親人，我發誓，會不遺余力的對你好。”

昭昭沒有說話，她不相信任何人，尤其是面前這個沒用的男人的誓言。人生嘛，終究值得相信值得依靠的只有自己。

在流螢死后的數年，又出現了一個叫她昭昭的人。陽光是那么耀眼、溫暖，普照著大地，卻無法眷顧所有人。少女的內心是萬年不化的寒霜，無論多少溫暖都無法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