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簡的木質餐桌上,是極簡的早飯。
一杯苦澀咖啡,兩片微微烘烤過的黃油土司。
簡易極為板正地坐在桌前,專注地吃著這份的早餐。
也是從未有變化的早餐。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的身上,一直冷峻的面容也被熏合得柔和了些,只是眼里始終都帶著那股淡漠的清冷疏離感。
可無論是喝咖啡,還是咀嚼著土司,他舉手投足之間,每一個動作都優雅得體,像是個貴公子。
盡管這些天的楊朵已經欣賞了許多這樣的場面,她也不得不承認每次看時,自己還總是忍不住的會被他驚艷到。
“咖啡里一點牛奶和糖也不加,能好喝嗎?”。
“不過這土司看著還不錯”。
對于曾經在咖啡店里兼過職的楊朵來說,早上咖啡配面包的一餐已然是見的多了,也不足為奇。
只是像簡易這樣只喝純黑咖的人是少之又少。
他也曾是她在那咖啡館第一個接到黑咖的單,她也曾悄悄嘗過黑咖的味道。
因為她想知道會讓他喜歡的口味是什么樣?
只是那和想象中的一樣,那是一種極澀極苦的口感,堪比廣東涼茶,或是中藥,是她不喜歡的味道。
而簡易卻是一口又一口,喝出了種口感很好的感覺。
“今天要去哪里呢?”。
“……”。
明知道簡易是聽不見,也不會給出回應的,楊朵還是直愣愣地盯著他問了這么一個問題。
自跟在他身邊的這些時日里,才發現他的生活真的很簡單。
幾乎就是在工作和這所小洋房里,兩點一線,還從未見他同什么朋友見面聚會,好像是不太喜歡交朋友的樣子。
不過也是,他這樣清冷自持的人,不喜交友也不奇怪。
楊朵一直盯著簡易,長長的睫毛也掩蓋不住她眼里閃著的那湛湛星光,她的視線里就只有他,他占據了全部。
因為喜歡,目光總會不自覺靠向他。
那可是她喜歡的人啊。
雖然沒有機會讓他知道了,但能這樣近距離待在他身邊,看著他,就已經是她從未想過的可能了。
所以她有那么一刻覺得自己還挺幸運,雖年紀輕輕就不清不楚地亡故了,但有了離喜歡之人更近的機會。
楊朵盯了人許久,看他吃完了一整片土司,又喝了半杯黑咖,她對那張俊朗的臉早已入了神。
等她察覺到了些異常,約莫地感覺到前方有道灼熱的視線時,便陡然撞上深邃,淡漠而又總是隱晦不明的一雙眼眸,她愣了一下...
簡易不知何時已經吃完了所有東西,正直勾勾地盯著她。
不,是他空無一影的前方。
可她不是的,她知道自己的存在,也瞧得見他。
這不是她第一次這般直直對上他的目光了,可有些感覺卻從未變過。
空氣滯住一瞬,對上他的目光,莫名地,她總會感到有一絲侵略和危險。
世間早已停止跳動的那顆心也奇異地加速。
為什么是這樣的感覺呢?
楊朵不知道,便自然而然后就把它歸為愛上一個人會有的感覺了。
若不是早就確定男人是不知曉自己的存在,楊朵都要懷疑簡易是不是能看見她了。
為什么那么確定呢?
大概是因為她之前為了讓他知曉自己的存在,嘗試過了那些無用之法吧!
既觸不著任何東西,也更觸不到他,還曾和他迎面而撞,卻也只是相互穿身而過,毫無感覺。
所以她非常確定簡易是真的不知曉身邊有她的存在。
只是像今天這樣的對視起初并沒有過,只是這兩天有些頻繁了。
簡易就像是能感受到她了一樣,總是會莫名地看向她的方向。
但每次不過片刻便會又迅速移開自己的目光,偶爾整理一下她待過的那些地方。
可她覺得那些不過是簡易無意識的行為,畢竟他那樣不喜臟亂,偏向潔癖癥的性子,怎會容忍所在之處亂了一絲呢。
短暫的沉寂過后,簡易的目光自然挪開,開始收拾起了桌上的餐具,將它們洗凈擦干,又一一整齊擺回只屬于它們的位置上。
他喜歡讓所有東西都各司其職,只待在它們該待的地方。
或許這也算是某種職業病了,畢竟他習慣了整理。
廚房是全開放式的構造,楊朵就站在那黑灰色大理石所制的吧臺后,看著脫去大衣,挽起白襯衫衣袖的簡易有條不紊地忙著整理,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很熟練。
這一刻,他渾身都散發著一股濃厚的人夫感。
每一次都能讓楊朵有種自己歸處于家的幸福感。
家,這是對身為孤兒的她來說很陌生的一個字,她自出生以來便被舍棄在了孤兒院外。
那里雖養她至大,但卻沒有家的感覺。
再長大些,或許是因為體會過太久的孤獨了,所以她也曾渴望過和幻想過自己將來會組建一個什么樣的家庭,
但她并不是很清楚一個‘幸福的家’究竟該是什么樣子?
只是覺得,應該要和自己最愛的那人,一起擁有一棟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房子。
而那房子也不用很大,夠用就好,兩人,三餐,四季...不緊不慢,相互陪伴,一起牽著手散步,說著彼此的心里話.....
只可惜這些...對現在的她來說,皆也都只是場再不能實現的泡沫幻影了。
近來簡易總時常感覺身后泛涼,一陣發寒,好似被人盯著的感覺。
但想來應是一場秋雨一場寒的緣故,尤其昨日剛下了半日雨,他抬眸望了一眼窗外,風和日麗。
今日倒是難得的好天氣,只是這樣好卻也難逃有哀怨之事。
在這個世上,每天的每一秒中,在任何地方都會有一個新生兒的降臨,同時也意味著在那同一時刻也會有人奔向死亡。
秋天總是悲涼之季。
而他的職責便是幫助那些逝者整理好他們的那些遺留在世之物,或許也能讓他們走得更心安一些。
作為遺物整理師,最常面對的那些孤獨去世的老人,如生前已無家人的門衛大爺,或是中年已喪夫又無子女的老奶奶,亦或是那些喪失了基本行動力的殘疾者...一類社會中的能力薄弱者。
但今天,簡易所要面對的并非是這一類,還有些特殊。
那是一對富豪夫妻的委托,他們的女兒在一月之前被綁架了,卻未能等到獲救便已逝去了。
現在家中還存著她的所有東西,夫妻倆總會睹物思人,很難走出這喪女之痛,無奈之下只能選擇尋一遺物整理師來將他們女兒留下的那些回憶和物品都整理一番,或許可以減輕些哀痛。
于是他們才尋到了簡易。
廚房重新歸于一片潔凈之后,簡易放下衣袖,重新穿上外衣,取了車鑰匙,就直接出了門。
等楊朵從自己那過去對家的幻想之中回過神來時,她已在跟隨簡易出發的路上了。
坐在他的副駕駛之位上,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行人,楊朵有些無聊的看了幾眼,便又不自覺地把目光全部挪向了身邊那一直都在認真開車的人。
“要去哪呢?”。
“……”。
回答她的無疑是沒有聲的回答。
不過他就是不回答,她也能猜到他這要去做什么了。
能讓他出門的事,無疑就是去工作了唄!
自她跟在他身邊,除了待在他的那間屋子里看著他每日的生活起居外,瞧的更多的便是他工作了,也因此能隨著他了解到許多逝者生前時的生活,性格和盡可能已經完整的一生,才讓她知曉了,原來這個世界上還遠有比她更要孤苦可憐的人.....
記憶最深的要屬前兩天剛整理結束的一位八十多歲老爺爺,她還記得當時進入老爺爺的那小屋子里,瞧見的只有一片雜亂,好像是被大肆搜刮過一樣,一點兒也不像是可以住人的環境。
而老爺爺明明和自己的兒子,兒媳還有孫子,一家人同住在一起,可悲的是,人去世后好幾天才被發現。
她不理解為什么同處一室,又為親人,他們會在老爺爺離世后過了那樣久才發現呢?
難道這些天一家人都未曾一起吃過飯嗎?
又在出門回家時,都不記得對彼此知會一聲嗎?
這些答案,后來在簡易一點一點兒整理老爺爺房間中,她得到了答案。
原來這一家人雖居一室,但關系卻并不好,兒子的一小家對待老爺爺一點兒也不親近,甚至是冷漠至極。
老爺爺在外人眼里有著能同兒子,兒媳,孫子一起生活的幸福,實則卻是孤苦無依的生活。
更讓她悲憫的還不止如此,到簡易整理過半時,他們才發現原來屋子真的是在人離世送葬后,不過半日便真被人如強盜般大肆搜刮過了。
而那如強盜般的人竟就是老人的兒子和兒媳,他們根本不在乎自己母親的離世,只是貪心地想要得到老人積攢了半輩子積蓄的那張存折。
可憐老人一生為自己所謂的親人操心傷神,到頭來卻不得善終。
致使于才剛滿十八歲的楊朵第一次真正地感受到了人性之差,善與惡是這樣讓人難看透,明明是一家人,卻陌生得冷漠。
那時的她想,若是家是這般,那自己也情愿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