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三日，周六，清晨，清寧市。
昨晚的大雨把清寧市沖刷的凈爽，喜鵲和杜鵑聲清脆，樹木和高樓伸入路面上積水的小坑。
今天是媽媽的生日，盡管她嘴上說著從來不過生日，但我還是想回去陪陪她。
“姜果，我走啦！明天見！”
從學校到家三個小時地鐵，中間換乘兩次。
周末的時候我媽總是叫我回去，說給我做好吃的，但這學期我很少回去了。
嘴上說著是因為路上要耽誤太久時間，實則我不想回去面對他們，這兩年媽爸吵架越來越頻繁了……
這次給媽媽準備的禮物是一瓶護發精油，上次回家看見她那瓶就快用完了。
印象中媽媽的頭發總是烏黑濃亮，陽光灑在頭發上，照得發光的星星點點隨著她的動作游走，極有生命力，就像她本身一樣。
三個小時過去，我到達家門口，先是站在門口貼著耳朵聽里頭的動靜，安靜。
我懸著的心放下一半，長呼一口氣。
敲門并抬頭微笑著。
“呀！寶貝回來啦！”媽媽應門。
“嗯，生日快樂！媽媽！”我上前和媽媽擁抱。
這時躺在沙發上爸爸坐起身來，裸露著上半身沖我微笑，我用更有力的微笑回應他。
“外面熱不？”這句話就像是他的出廠設置里自帶的，每次我回家都會問這句。哦不，僅隨時節發生變化，冬天他就該問冷不冷了。
“今天還好，昨晚上下雨了，江耀呢？”江耀是我弟。
“屋里打游戲呢，他還能干什么！”我爸沒好氣地說。
我走進房間，卸下書包躺在床上。
還是家里的床舒服啊，被子上有淡淡香味，書桌收拾得很整齊，這一看就是媽媽準備的。
我懸著一半的心放下了。
“好香啊！”飯菜的香氣突然沖進我的鼻腔，我猛地跳下床跑到廚房。
“別在地上跑！樓下有人！”躺在沙發上的男人說到。
我對著媽媽撇了撇嘴，媽媽忍不住笑臉一下：“來嘗嘗怎么樣。”
“嗯！好好吃啊！”這干鍋蝦把我香得眼睛都睜大了。
“怎么這么會做飯呀，媽媽！”我從后面抱著媽媽的腰，媽媽在鍋前掌著勺。
我靠在媽媽背上，腦子里出現幾個字：“這次回來真好。”
“去躺會吧，一會兒好了叫你，路上累了這么長時間。”
我偷偷在媽媽的臉頰親了一口，跑回房間。
……
“哎呀！醬油沒了”媽媽突然喊道：“老江，你給咱下樓買袋醬油回來吧。”
“哎喲，那會你出去的時候不買，現在叫人下去買！別放醬油了。”爸爸躺在沙發上說到。
“不放沒那味兒了。”媽媽用打趣的語氣開玩笑地說到：“去買去，你個沒良心的。”
“你個沒良心的。”雖然媽媽是用非常明顯的開玩笑的語氣說出口的，但我的心還是緊了一下。
事情果然不出我所料……
“沒良心？不去給你買醬油就是沒良心。”他突然喊叫起來。
原本躺在床上的我瞬間坐直了身體，小心翼翼觀察著這一次吵架的發展情況。
“來你告訴我什么叫良心！來！”伴隨著玻璃制品被摔在地上的破裂聲，他好像忘了樓下住著人，持續地喊叫到。
我見狀瞬間下床，站在房間門口，偷開一個縫。
一個玻璃杯超我的方向飛來，而我的隔壁房間就是廚房，我知道他是朝著廚房砸的。
“哦呦，我說了個啥嘛，你能生這么大氣！”媽媽愣在廚房門口。
他從沙發上起身，氣勢洶洶朝這邊走來，經過茶幾時又順手丟來一個玻璃杯，好在他的命中率極低，砸到了墻上。
我從他走路的步伐和已經伸起的手臂判斷出了事情不妙。
我立即沖過去擋在媽媽面前，他伸起的手從我頭頂繞過落在媽媽交叉擋在頭上的雙臂。
多次重復后好像仍然不過癮似的把我一把拽到一旁，繼續對他的妻子拳打腳踢，嘴里不停念著“什么叫良心…讓你說我沒良心…良心…良心…”
媽媽并不退后，只是弓著腰，雙手無力地擋在面前，已是滿臉淚水。
我從后面用盡全力把這只野獸向后拉，他瘋了似的向前沖，我見狀只能再擠進去護住媽媽。
我們從廚房膠著到客廳，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面無表情地擋著。
“沒良心？那你去找個有良心的去唄！”他依然揪住不放，聲音看似底氣十足但實則氣息不穩，隨著氣息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聲音中的顫抖。
這個男人只比我高半個頭，也不胖，但落在我身上的手掌讓我知道他身體里藏著一只野獸。
他只是無意打到我，都如此疼痛，我不敢想落在媽媽身上甚至臉上的拳腳讓她遭受了多少折磨。
媽媽衣服前的扣子已經被扯得掉了兩顆……
“來你打死我吧！我看看你本事有多大！”媽媽突然向前沖著。
情況愈演愈烈，這時江耀終于現身，從臥室里走出，直愣愣地站在那里，臉上還帶著一些不知所措的笑容。
“站那干嘛呢！”這是我在這場戰斗中說的唯一一句話……
江耀過來象征性地扯了男人兩下，十分怕他似的。這是我第一次覺得江耀像個陌生人。
媽媽像是被逼瘋了一樣拽著男人的手往自己身上砸著。
男人見狀朝門口移去，他想逃跑了。
把女人逼瘋后逃跑是他的慣用伎倆，給人一種是女人不理智，而男人理智地不和女人斤斤計較之感。
令人作嘔。
他逃走了，留下抱頭痛哭的母女和不知所措的兒子…
我扶著媽媽坐在沙發上，整理好她的衣服，不停順著她顫抖的后背。
我心疼她。
我突然意識到我不在的時候她在這個家里是多么孤立無援。
突然知道了曾經偶爾瞥見的手臂或是鼻梁上的淤青都是哪兒來的。她總是對我掩飾著，“一個人跑去上學已經蠻辛苦了”，這些事情她能不讓我知道就不讓我知道。
我意識到江耀不是不知所措，而是習慣了這種事情，才表現得如此冷漠；母親不是不想反抗，是因為習慣了，才表現得這么逆來順受。
但…習慣這種事情才是最可怕的……
媽媽慢慢冷靜下來了，我們擁抱了很長時間，她不斷安慰著我：“沒事啊，媽媽沒事啊，別擔心。你爸就是這種人，我都習慣了。”
“我習慣不了！我永遠也不會習慣這樣的暴力！”我心里暗暗告訴自己：“我一定會遠離這里，我一定會帶著她遠離這里！事情一定會有轉機。”
我懷里的她手顫抖著抹掉我眼下的淚水，輕輕理著我吃進嘴里的發絲。
她懷里的我滿眼心疼地望著她，千言萬語想說說不出口，只是不停流著淚。
……
稍微調整好狀態后，媽媽接著去給我們做飯了，她就是這樣堅強的人。
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眼里流出的淚水沒有斷過，枕頭、頭發、脖頸、睡衣，沒有一件是干的。
……
第二天早上。
那個男人一夜沒回家。
媽媽已經起來在做早餐了，我把送給她的禮物放在她的床頭。
收拾洗漱，吃早餐。
“媽我準備回學校了，期末了，我得趕著復習。”我抱著媽媽說到，輕拍著她的后背。她看起來比昨天老了五歲。
“嗯，去吧！昨天的事情你別再擔心了啊！媽這個人心態有多好，有多厲害你還不知道嘛！他傷害不了我的！乖。”媽媽摩挲著我的腦袋說。
我只是默默點著頭，眼里的水閘又開閘放水了。
那天一直精神恍惚，不知怎么回到學校，怎么到圖書館，怎么坐到姜果旁邊。
“你怎么啦？為什么看起來這么憔悴？像是被抽走了魂一樣。”
聽到她的話我又忍不住想掉眼淚了，我快速來到廁所鏡子面前，快速洗把臉，快速看自己一眼。
“你必須逃離！江曼莉！你別無他擇！”我這樣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