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暑夏,高滄鎮正受著炙烤與陣雨的雙重酷刑。
一場雨才停,水洗后的清涼與愜意只短暫留存,很快烏云退散,烈日又攀上碧空,高溫復而席卷重來。因為還夾雜了蒸發的水汽,高滄鎮濕熱得如同桑拿房。
這鬼天氣,真是要命。
有人在超市門口低喊了一聲。
方子彤從里面走出來,還穿著校褲,一幅學生模樣。
“您要什么?”
“金磚多少錢?”
方子彤走到收銀柜,轉身從后面架子上看了看,接著抽了盒黃色外殼的煙,尋問是否這款。
得到對方的肯定后,她把煙拿到掃描儀前連晃了幾下,電腦沒反應。
她皺著眉,沖二樓喊道:“攀姐,電腦又卡住了!這個‘金磚’多少錢啊?”
二樓的人應了聲:“我看下哪款。”隨后一陣噔噔聲,有人下樓來了。
李攀把從二樓抱下來要補到貨架的一箱糖果隨手放在樓梯角,走向柜臺,目光觸及來買煙的張穆山時微微一滯。
移開眼,她走過去從方子彤手里拿過煙,往掃描儀前晃了幾下,電腦確實沒反應。
“直接掃,51。”
李攀搗鼓著電腦,說話時沒抬頭,所以張穆山一時沒反應過來。
直到李攀抬眼看他。她把煙放在柜臺上,又用指節叩了叩斜立在柜臺上的收銀二維碼,張穆山才舉起手機,隨后收款機響起收款102元的提示。
方子彤咦了一聲,正想跟顧客說掃錯了,就聽他開口:“兩盒。”
李攀正對著電腦研究,頭也不轉,左手直接往后一伸,從身后的煙架上“盲掏”了一盒煙,順手往柜臺上一丟。
結果力道沒控制好,那盒煙從光溜的玻璃柜臺上絲滑地漂移過去,直接啪一聲砸在張穆山的腳邊。
李攀一怔,正想出去撿,就聽張穆山語氣冷淡地說了句:“撿起來。”
李攀聞言頓住,收回正欲往外邁的腳,冷眼回視他:“沒長手?”
方子彤心里納悶,攀姐平時對顧客是很客氣的,今天啥情況,怎么這兩人莫名地就劍拔弩張了?
怕他倆鬧起來,方子彤趕緊去柜臺外側代李攀把煙拾起,客客氣氣地遞給張穆山。
張穆山低眼瞧著被她整齊碼在手里的兩包煙,不想和李攀計較,拿過煙徑直出了門。
李攀斜瞥了一眼他的背影,手上又點了兩下鼠標,對方子彤說:“電腦好了。估計天氣熱,電腦又是二手的,運轉不過來。”
方子彤想到那個梗,接一句:“傳說中的cpu燒了?”
李攀笑了聲,走到樓梯角,拿小刀劃開紙箱,往架上補貨。
“攀姐,剛剛那人你認識啊?”方子彤看她臉色如常,試探問道。
李攀把幾包檸檬糖塞到貨架上,反問她:“我還想問你,你在高滄鎮沒見過這人?”
方子彤搖搖頭,她在高滄鎮生活了十幾年,高滄鎮不大,常住在這里的人,她未必全部叫得出名目,但準能混個眼熟。李攀的房東她就認識,是她學校里的老師,但剛剛買煙的男人卻很面生。
李攀說:“你們那個周老師說,他是我房東的兒子。”
方子彤疑惑:“你房東不就是周老師嗎?”
“房主是個姓張的,之前說在外地,所以托親戚周老師代辦租房的一切事情。他算中間人吧,只是我順口叫他房東。”
方子彤好奇問李攀:“哦,那你和房主兒子怎么了?”
李攀覺得沒必要和一個小姑娘嚼人舌根,只敷衍說:“沒”。
事情還要從一周前說起。
***
那晚李攀照例收拾了店里店外,拉了閘門關店回家。這個“家”是她幾個月前來到高滄鎮時找人租的。
她原先盤下鎮口正轉租的一家超市,但超市沒有供人居住的條件,只得另尋房子。另租的房子離超市不算很臨近,位于某條巷子最靠里的位置,是套簡陋的小平房,李攀租下后,便成了這條巷子里唯一的住戶。
彼時已入夜,暮色正濃,巷燈虛弱而靜默。李攀揉著肩膀走入巷子,在昏黃中,卻看見有個微駝著背的人影站在她家門前。那人手里不知握著鐵絲還是什么,借著月色斷斷續續地閃出銀光。
李攀立即警惕起來,極快地掃了一眼對方的身量。見他個子高大,體形板實,當下舉起手機發了幾條信息,又輕輕地往后走想退出巷口。
倏地!那男人轉過頭來,一眼就瞧見了李攀。
李攀呼吸一頓,余光搜刮著周圍,想找尋有什么可以防身的物品。結果那男人像是隨意瞥一眼,又轉回去低頭繼續對著門鎖攻堅克難。
李攀簡直氣笑,現在的賊也講究松弛感?竟猖狂到這地步。她加快腳步退到巷外有光亮的地方。
正巧代房東喘著氣跑來,見李攀安然無事后,他松了口氣。
周澤逸住得離這不遠,一接到李攀的信息,衣服都不及換,報了警后火急火燎趕來,手里還捏著一把隨手從家里抄的棍子。但顯然,看那賊的樣子,這把小棍起不到什么威懾作用。
李攀說:“他還在里面,個頭蠻大,還是等警察來吧。”
這房東人不錯,但體形偏瘦,一身都透著書卷氣,很符合老師的身份,但要他去抓賊是不行的。
周澤逸點點頭,剛平定氣息,又伏在巷口墻角邊,忍不住探頭去瞧那賊。
那賊似乎有所察覺,抬眼望向巷口處。巷燈無力地照在他身上,隨著他偏頭,光線映出半張朦朧不明的側臉,將他高挺的鼻梁從昏暗中吐出。
周澤逸被他突然的側目嚇一跳,忙縮回身。但是剛剛粗略一看,又覺這人似乎有些熟眼。
他正要把這人的臉與腦里閃出的人名一一匹配排除,李攀對他低喊了一聲:“走!他往巷口來了!”
兩人快步走開,但巷子本就不深,那男人已經追到巷口。周澤逸匆匆回頭望了一眼,還沒等他想起什么,那男人反而先開口:“哥?”
這一聲把周澤逸的記憶叫了出來,他停下來仔細打量那男人,不大確定地回:“小山?”
張穆山嗯了聲,“是我。”他看了李攀一眼,又說:“你們怎么鬼鬼祟祟的。”
李攀:“……”好個倒打一耙。
周澤逸驚訝地張著嘴:“你……你怎么……”
他想起什么,止了話頭,先拿出手機打電話跟警察解釋情況,讓他們不用來了。
李攀滿腹疑惑,就聽張穆山問周澤逸,為什么他家房子的鑰匙換了。
周澤逸說,兩年前他奶奶過世后沒多久,他爸爸也搬走了,這房子就一直空著,直到幾個月前才租給別人。
張穆山皺眉:“誰讓你們租出去的?”
周澤逸欲言又止,他想起李攀還在這里,就對她說:“沒事了沒事了,是誤會,你先回去吧。”
李攀雖然好奇,但也不是很愛聽閑事的人,她掏了鑰匙就往家里走去。
一走到家門口她就愣住:擺在門口的花架子被人推倒,精心伺候的幾盆花被人掀翻踩爛,被她用作地毯的舊衣服也被人踢去一邊。
李攀立馬折返身去巷口準備質問那個“賊”,但房東和他兩人卻都不見了。
她心里惱火,掏出手機拍了照,劈里啪啦地打字,等了許久也不見房東回復。看一眼時間,已經快十一點了。
算了,再折騰不知道還要多晚,明天再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