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浩浩湯湯下了一整晚,清晨的蘭若寺隱沒于雨霧中。
一個小沙彌鬼頭鬼腦的趁老和尚正閉著眼念經文的功夫從經堂里遛了出來,寺院地面有積水,本想抄近路冒雨沖到師兄居住的靜心堂,低頭望著自己身上干凈清爽的袍子猶豫不過三秒還是選擇從檐下尚還未打濕的地面繞遠路去了靜心堂。
外院齋客絡繹不絕,即便是春日里下著下雨山路難走,還是有不少人上山燒香,只因這蘭若寺是當今圣上都親口說靈驗的寺廟。想當年當今圣上好不容易平定天下,在即將返京途中滿心歡喜準備迎來由自己創造出的盛世開篇時收到了當今太子司空月病重將不久于人世的噩耗。霖朝皇帝司空慶登基晚,前半生忙著和各位兄弟爭皇位,人到中年這才得一麟子,喜歡的不行,出生即立太子。奈何登基伊始,霖朝內憂外患無可信良將,當今圣上只好親自帶兵出征,這仗一打就打了十年!好不容易打贏班師回朝路上就收到唯一一個孩子就要不行了的消息這誰頂得住,當場就暈過去。
周遭將士一看心想那可不行,不能沒了太子連皇帝也沒了??!此時離都城還有足足三天路程,回京路上又人跡罕至,毫無煙火氣息,眼明心細的年輕將士想起昨日夜里途徑一寺廟,燈火通明,向來是有和尚住在寺里的,于是眾人原路調頭回了昨晚路過的寺廟。司空慶醒后在佛祖前上了柱香,比如他求只求他唯一的孩兒月兒可以平安渡過這一劫往后無病無痛。
上完香后帶著眾人立馬起身回京,才行軍兩日,便收到都城皇宮快馬傳來的好消息,太子醒了!不僅醒來且還活蹦亂跳呢!
司空慶得知后人還未下馬,仰天長笑道:“好一個蘭若寺!果真靈驗!”
當時軍隊已經離都城不過一日路程,路上往來行人皆跪迎,聽到他這么說的人不少。就這么一傳十十傳百。蘭若寺就出了名。這往后數年間,司空慶每年都會攜太子上蘭若寺上香,蘭若寺也就從鄉野荒僻寺廟搖身一變變成了香火旺盛香客不斷的名寺。
小沙彌從觀音殿穿過,又行至一小亭,小亭位置高,可以眺望小半山景。小沙彌望著山路上若隱若現緩慢移動著的五顏六色油紙傘,感嘆了一句“真好看!”
差點忘了正事!師兄早課未來,好在師父老糊涂了沒發現,今日念完經師父可是要考他們師兄弟二人的!前日便已說好。小沙彌猜師兄定是春日犯困,又睡過頭了。
靜心堂外落葉堆疊,看得出住在這的人很少打理院子,這段路再無遮擋物,小沙彌用袖袍擋著雨,一鼓作氣沖進屋里。
屋內冷冷清清。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塌上屋內混亂一片,經書被翻得亂七八糟,一年輕和尚歪著身子靠坐在床榻旁,頭無力的耷拉著。
“師兄!”小沙彌一驚,上前想將人扶起,才剛一觸摸到對方身體就發現毫無溫度,再細看,自家師兄的臉色青灰,脖頸處一道血痕。
血已經流干了。
蘭若寺出了命案,震驚朝野。從上到下誰人不知當今圣上對蘭若寺的看重程度?兇手竟如此膽大妄為,在寺廟里殺人還是蘭若寺!重重壓力之下最忐忑的莫過于蘭若寺所屬徽州縣縣令,圣上已下旨,限徽州縣令三日破案,將案情如實上報京中。
沒說要是三日破不了案會如何,但肯定是仕途無望了。
徽州城,縣衙內,大廳之上。
一身穿華袍的老婦捶胸頓足,眼睛都哭紅了,“我的兒啊,你怎就如此倒霉!這才剛上任就出了這檔子事,你要怎么辦才好啊?!崩蠇D哭的仿佛是自家兒子橫尸蘭若寺一般痛心。
廳上還坐著一身著素袍體型明顯過于瘦弱,長相嘛......若是氣色紅潤些還算清俊,可惜太瘦了,徒徒生出些病態感。此人便是剛剛上任前一夜還是眾舉子眼中謀了份好差事令人艷羨的對象現如今人人都等著看他笑話的徽州縣令公儀鴻。
“我的老娘,左右不過辦案無能,落得個下任的下場,你何至于此。”公儀鴻不緊不慢抿了口茶。
老婦聞言,聽到下任二字更痛心了,公儀家世代從商,士農工商,商人再有錢又如何?在當官的人眼里不還是命賤如草芥。公儀鴻上有一大哥公儀瑞,整日流連煙花場所,有一日被美色沖昏了頭調戲了翠紅樓頭牌小桃紅,誰知小桃紅拿賞銀時一口一個“好相公”,回頭就去老相好前徽州縣令那把公儀瑞給告了,說他調戲良家婦女,次日就把公儀瑞下了牢。小桃紅那樣誰會相信她是良家婦女?不過是揣著明白裝糊涂仗著公儀家空有家產無人當其靠山,訛了公儀家好大一筆錢還不夠,遭了一頓毒打這才笑嘻嘻放人回家。
家中無人當官的下場就是這樣,好不容易苦讀十年才出了個舉子公儀鴻,公儀家這才有地方發揮鈔能力走了門路將公儀鴻分配到了徽州縣當縣令,在這之前,這可是肥差,且不說徽州農業發達,稅收穩定,還有當今圣上一年一次巡游。指不定哪天就被看中一舉升天,召入都城為官了呢。
但這些都是,在這之前。
“公儀家完了!完了??!”老婦說完直接趴在茶案上嗚嗚嗚的哭著。
公儀鴻依舊氣定神閑,他本就不想為官,讀了這些年書還不是有士農工商的門檻攔著他,只能當個小小縣令,還是家里人花了大價錢才買來的官。這樣的朝堂,他不上也罷。
事情在第二日下午有了轉機。
這日公儀鴻正裹著毯子在窗旁矮塌上煎茶賞雨,屋里架著爐子,爐子里的炭被燒的紅彤彤的。
衙役進屋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副安逸景象,不由得在心里腹誹,有錢人家的公子非要來當官,來了也不干正事,還是一副只知道享樂的貴公子派頭。
衙役身強體壯,那還能想到還有人會在春日里支火爐,此刻站在離火爐最遠的地方也還是沒能避免額頭冒出豆大汗珠。
“你說什么?”公儀鴻不冷不熱的問,仿佛是在質疑自己的耳朵。
衙役撇嘴,沒什么耐心不情不愿又重復了一遍:“有一小乞丐,上蘭若寺找住持說她能破案?!?/p>
公儀鴻感到不解,“案情相關不應該上縣衙嗎。找和尚作甚?”
衙役心想估計也是覺得你不靠譜吧,商人之子當了官能辦好什么事,這又不是做生意。
公儀鴻不動聲色打量衙役的表情心下已了然,也沒有為難對方。
“他人呢?可有帶來?”
衙役回:“已在堂下候審。”
縣衙大堂之上,零零散散站著幾個沒精神犯困的衙役,外頭下著小雨,正是最適合睡覺的天氣。
魏舒荷瘦瘦小小一只被五花大綁扔在堂中站也站不起來,也不知這衙役打結的手藝在哪學的,硬是把好好一個人捆成了球。她眼里的怒火沖天,她是來破案的綁她做什么?!看來果真是昏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