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有個小賣部。從我有記憶起就立在那里,賣著雜貨,藏著農村孩子的兒時向往。一毛一片的辣條、五毛一袋的香菇雞丁、彈珠、氣球、卡片……在一年級六歲的我眼里,開小賣部意味著富有、夢想和幸福。
經營小賣部的是一對鄰村老年夫妻,我對他們留存記憶時,他們60多歲。
農村人喜歡排資論輩、沾親帶故攀親戚,是一種神奇的社交方式,快速有效拉近各方關系。兩個不熟的人,不到一會兒功夫,就可以親熱的手拉手,只聽一方說著:“哎喲,么今天太巧了,我得叫您表嫂吶”,另一方回道:“可不是嘛,趕巧了,親得很的親戚吶。必須得去家里坐坐,認認家門。”
每當這時,我會極其崇拜的看向奶奶,心想“奶奶真厲害,方圓十里的人,幾分鐘的時間就知道了對方的祖輩、父母、兄弟,同時還像解數學題一般,解出對方屬于哪一輩,哪一脈,與我家的歷史淵源,彼此如何稱呼”。
然后靜靜等待,奶奶會一同以往的指導我,我該怎么稱呼對方。我便甜甜的叫上一聲。如果對方有吃食,不用我討要,都會自然而然地給我點零嘴吃,對于那時的農村小孩來說,吃點零食是最幸福的事情之一。所以平時壞脾氣的我,此時表現得格外溫順、甜美。大多數時候,還因此得到夸獎“么,太乖啦,又乖又水靈吶。”那一天,便是童年快樂的一天。
時隔十年,再回老家,新社會的風滲透農村的每個角落。奶奶一輩的老人們,如同兒時天空的滿天繁星,長大后就只能偶爾見到星星點點的幾顆,散發微弱的喘息。
如今二十八歲的我,在城市里,披星戴月奔忙,拖著疲憊身軀回家時,常會抬頭看向夜空,期待再次看到二十年前那些夜晚的“璀璨星空”——真真正正的“滿天繁星”,哪怕再現一次,我也會覺得滿足。但每次抬起頭的夜空,除了燈火璀璨,只在天氣好的時候,遙遠的掛著幾顆,忽明忽暗的證明著“星星”的存在,零星的幾顆中可能有些還是人造衛星。
二十年前的我,和奶奶一起睡。我屬鼠,也膽小如鼠,夜里不敢一個人上廁所,農村廁所安在大門外,需要穿過露天庭院。每次都要奶奶拿著燈陪我去。但夏季來臨時,奶奶都不拿燈。“奶奶,你沒拿燈”“全是星星,天都被照亮了,跟白天一樣,不用拿。”打開房門,夜空展現出童話故事里的真實一幕——成千上萬的星星布滿天空,離我似乎就幾十米的距離,星光一閃一閃,仿佛大大小小的幾百雙五角形眼睛在眨眼、聊天、說話……
只要你真正見過仿佛近在咫尺的“滿天星光”,像我一樣,你會在回憶里深切懷念那些不曾珍視的美好,動情時流下傷感的淚……
那些二十年前不以為意的事物,卻在二十年后成為生命里模糊的珍寶。如今我不以為意的,二十年后是不是也會成為我懷念的美好呢?
與“滿天繁星”隨之消亡的,除了奶奶的同齡人,還有費孝通先生筆下的《鄉土中國》。現在再回老家,即使方圓百米的村戶,路上彼此遇到,也開始陌生,互相尷尬一笑或筆挺地擦肩而過,然后在回憶里搜索“這是不是小時候的那個誰來著……”
歲月的變遷讓彼此對彼此的熟悉留在了回憶里。兒時那些年輕的、活力滿滿的叔叔伯伯、哥哥嫂嫂們,如今都面帶皺紋、露出藏不住的絲絲白發,被時光剝落了意氣風發。取而代之的,活力注入了那些讓我陌生的新鮮生命里,村里一茬一茬的孩子承繼了他們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