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青山連綿,山巒渾秀。
烈馬奔蹄,悍馬上的女子艷色深衣,紅巾掩面。
草木間動,摧折聲入她耳。女子毫不猶豫地拋出雙月刃,刀刃優美的弧線掠過草叢,所觸之處瞬息即斷。
幾道黑影閃過,皆應聲倒地。刃鳴過處唯有血尸。
少女拿著剛剛回旋來的雙月刃,戲謔地笑了笑,“區區鼠輩也敢劫印,可笑至極。”
風色漸起,她的朱色面巾被吹落。
而此時灌叢里卻突然傳來動靜。
少女彎腰撿起絲巾的手頓了頓。
她挑了挑眉,
幾陣微風弄得少女發髻上鑲飾著吊墜的簪印發出聲聲碰撞發出的脆響,既似挑釁,又像誘惑。給烏云席卷天空的黑壓來了幾分風雨欲來的意味,更顯得周圍異常詭異安靜。
躲藏在草叢里指揮黑衣人襲擊的人身影一僵,竟然直接然走出灌木叢,一步一頓,有些晃神。
疲憊而顫抖的男聲打破瓷器般脆弱的死寂,“你是,漓泛?”
他看起來很年輕,但一舉一動透露著疲倦。
他似乎并未察覺手中正拿著的劍被他無意中松了開,哐啷落地。他一步一頓,似乎在反復確認,這就是他那朝朝暮暮思念的人。
而女子卻沒有給他仔細辨認的機會,立刻躍馬而上,打算離開。只是她不自覺地抿緊的嘴角暴露了她的緊張。
酥惘看到她要走,眼眶紅了。敏感的神經一下子摧斷。
“漓泛!別走!”
他的聲音顫若琴弦,一聲一音像是即將餓死街頭的乞丐對路人的施舍,卑微而又誠然地在懇求。
這四個字仿佛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他不爭氣地哭了,眼淚啪嗒啪嗒地打濕了他微紅的臉頰。
相比于少年的憤怒悲傷,漓泛反而有些不知所措,想要閉眼平復波濤洶涌的情緒,但是一閉眼腦海中那個朝她奔來的少年越來越清晰,揮之不去。那雙眼浸滿疲憊和憤懣,卻還夾雜著欣喜……她的心臟絲絲抽痛起來,
半年前,漓墨的那句話又在漓泛耳邊響起,
嬉皮的猴子似的語氣,卻像是在宣判死刑,
“你的爛爹死了的時候,酥家那娘們捅了多少刀呢?不記得了,但是泛紅滲血的肉的味道是真不好聞。哎,準是你爹欠了人家桃花債,也別怪人家這么狠嘛!”
她的心好疼…要是爹沒死,那么現在的她應該也不會干著老鼠屎都不干的勾當了。而是開開心心地過著一家人的快樂生活。
向她宣布死刑的是漓墨,哦,不。應該叫他漓江吧。
朝野眾人在他面前匍匐,而自己畢恭畢敬地稱他為父皇。那個舉止間透著至尊氣息的皇,踩著血凝成的階梯,披著自己父親的外皮呼風喚雨…
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
可都是他的錯嗎?
還是愛神祝福的美夢本就易碎?
是自己幼稚的感情不堪一擊?
漓江的話本就讓她顧慮重重。但她喜歡逃避,當她聽著一墻之隔的哀嚎,聞著她被迫手刃他人而噴灑出的血霧,看著瘋癲的漓江對她來回發號施令,她還是喜歡逃,把一切的一切拋之腦后,越遠越好,越快越好。把自己變成木偶,下輩子就沒事了。
對于回想過去的事,她全權是沒有勇氣的。因為回憶的時候,靈魂深處的地方,會疼。那是不屬于她這個木偶的心痛,她不該擁有這么高尚的心臟,她只要木做的就好…
“他是有罪的,孽緣啊哈哈哈哈哈哈!”漓江癲狂的笑烙在了她脊背上,絲絲縷縷地在她之上狂歡。
她感到腦海中少年的眼神中的光的炙熱。但漓墨的話也在耳邊重復著,越來越急促。“蠢的…離他遠一點…他不配…你也不配…”,“離他遠一點……額哈哈哈哈哈哈…你們都沒有資格愛與被愛!”
沒有資格嗎……
為什么…
不…
…
她現在真的有點不想再逃避了,就像朽木蓋不住有靈的火一樣。
漓墨的鬼話啊。
讓他見鬼去吧…見鬼去吧。淦,淦!
他與她半年未見…
每日難逃相思之苦!
看著離她幾步的酥惘,她拉了拉韁繩,鬼使神差地沒有像先前般離開,但又怕少年炙熱的身體灼傷自己謬誤的靈魂。
一個罪惡的靈是臟污不堪的,她的靈是這樣的靈嗎?是嗎?是吧…
她深吸一口氣,把眼底的瘋狂壓下。將發髻上的簪子放在了酥惘手心里。
她看著少年哭紅的眼,
有很多話想對他說,
但千言萬語到嘴邊卻變成了叮囑。
“皇帝得知丞相劫掠兵符之謀,命吾暗送假兵符,使丞相暗使截掠之。這便為那假兵符,既然你是那位暗使,若想讓你我之計謀能在皇帝和丞相眾目下順利實現,就拿去給丞相吧。今日我見了你,還要皇帝和丞相不起懷疑你我有暗通之心,就劈我幾刀。”
少年一怔,望著她的臉。
暗通?
原來你我曾經只是暗通,竟是暗通…
少女將雙月刃塞到酥惘手中。
“阿惘,是我對不起你在先,聽了那皇帝老兒的挑撥。也許我們的感情就是易碎的,滑稽的。這幾刀,你請便。什么其他的。他日再相談…”
漓泛眼有些紅。
少年看了看少女遞給他的那把雙月刃,沒繃住……
眼淚一滴一滴掉落,把雙月刃用力扔在地上。
漓泛撿起地上那把沾了泥土和血結混著的刃,還是自己動了手。
刃起,血色濺衣。
少女的血是這樣的紅。
像正在開放的曼珠沙華暈開在各處,
和她那勾人魂魄的唇一樣
不可方物的魅。
但多了一份殺戮的血腥。
酥惘再抬眸時就看到這一幕。
“你有病嗎?!這么不干凈的刀就往身上抹?!”他深吸了一口氣?,語氣明顯變得煩躁。
“漓泛,你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
少年整理了下衣角,面上冷漠,又咳了幾聲,說道,
“但是,也不是,不可以原諒。”
“你好好想想以后拿什么來還吧。”
良久,少女的聲音響起,鎮重而誠然。
“好。”
她望了望升上枝頭的皎皎皓月,
話到嘴邊,她又咽了回去。
她不該奢求聆聽,奢求……
漓泛張嘴又閉了閉的小動作被他看在眼里。
少年帶著泛紅的眼此時翻了翻,
“別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嘴臉,有話想說呢,下次小爺我心情好的時候你跪著求我聽———也許我會賞個耳朵聽那么一聽。”
那么一個剛剛痛哭流涕的人,現在就像一只保護自己的刺猬,蜷縮起自己柔軟的肚腩,而棱角犀利地為保護自己而支楞起來。
漓泛楞了楞,輕輕地回應道。“好。”
也許覺得待下去徒令酥惘增生厭惡,少女作了作揖,躍起順輕功離開了。
像一片葉一樣離開,是她現在最好的選擇…
酥惘眼皮抽了抽。
看著那匹漓泛騎來的白馬,他不禁走過去拍了拍它的馬頭。“小白馬呀,別看你長得又白又凈,可主人還不是把你一股腦地扔了嗎?”
白馬“哼赤”了一聲,不想理會他,索然跑走了。
少年又挑釁了句,“看來你也沒有這么喜歡你主人嘛!嘖嘖嘖。”
忽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神經質地拍了自己一巴掌,罵了自己一聲———就喜歡漓泛是吧?人家過來辦個事,你怎么就忍不住蹲在草叢里的寂寞跑過來找這個冷暴力狂了?蠢死了蠢死了一點優雅沒有。
這巴掌打得趴響,聽的白馬又跑遠了一些才停下來。
媽媽說了,要遠離神經質的人類。
酥惘撿起地上的劍,嘆了一口氣。
“我真是一個矛盾的人呵。”
漓泛啊,
別忘了還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