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夏，我已經籌足了錢，可以帶你走了。”胡永拿著一個看起沉甸甸的包袱站在我面前，滿眼的堅定。

可我卻沒法去回應這份堅定，只能轉過身去，輕聲說“帶我走？走去哪里？”

“可以去尋一處安靜的山谷，我會蓋一座只屬于我們倆的小屋……”胡永的聲音里透著急切，他的想法很美，卻也可笑。

“讓我跟著你去山里過苦日子嗎？”我回道。

“苦日子？你若不喜歡去山谷里生活，那我們就尋一座城，我在城里買間屋子，可好？”胡永連忙更換了方案，似乎害怕我繼續拒絕，可我并非是想要拒絕他，我也想與他遠走他鄉，可昨日皇帝下了圣旨封我做寶林，我若與胡永一走了之，觸犯圣怒，不僅我和胡永都難逃一死，還要連累整個紅袖樓。

“你走吧，再過兩日，我就要進宮了。”我冷靜的說完這幾句話，便將房門關上。

進宮后，我夜夜彈琴給皇上聽，皇上聽高興了便會賞我些珠寶。后來皇上對我彈的曲子漸漸失去興趣，于是住的地方也漸漸冷清，我成了被鎖在這深宮中的孤魂。

在一人度過的時光里，我經常在月光下彈琴，不知道他是否也會和我一樣……唉，可我又有什么資格去想念他呢？因懦弱而選擇放手的人是我，因害怕而選擇逃走的人也是我。

四季流轉，飛雪染白了我的雙鬢，皇帝在一個冬夜里駕崩，我跟其他后宮妃嬪一起來到崇圣宮，為先皇誦經祈福。不知是否是年紀大了，老眼昏花了，竟常常見到一個與他一模一樣的少年郎總在遠處望著我。在一個寧靜的夏夜，聽著外面的知了聲，還似乎隱隱約約聽到那時我經常彈給他聽的曲子，樂曲將我的身體托起，飄在空中，我想我終于能自由了……

睜開眼睛，我發現枕頭上全是我的淚眼，剛才我好像在夢里走完了我之前在命書里沒看完部分，這人族皇帝真是可惡。但是，等等，為何我會做這樣的夢？

正當我在疑惑時，房門突然打開，許愿和千面走了進來，后面跟著赤腳大仙和雨竹仙姑。

許愿看到我，大叫道“與流，我還以為你怎么了，怎么沒去上課。”

赤腳大仙見我無恙，也是松了口氣，說道“我聽千面說了你在司命府發生的事，見你沒來上課，就擔心命書一事是否讓你身體受到了影響。”

許愿瞧見被我哭濕的枕頭，便問道“與流，你的枕頭怎么全濕了？你是哭了嗎？”

我連忙摸了摸眼角，還殘留著一點沒干的眼淚，許愿看到后，輕聲問道“你是夢到什么了？哭成這樣。”

剛才夢到的那些東西能和他們說嗎？“我……記不太得了……赤腳大仙，雨竹仙姑，真是對不起，我回來后身體便覺得十分疲憊，沒想到一睡會睡得這么久。”

赤腳大仙聽后，笑著說道“你無事就好……司命府的事應由司命府來擔責，我已與東華帝君交談過了。你先好好休息吧，我就先和雨竹仙姑去處理別的事了。”赤腳大仙說著，招呼雨竹仙姑一起離開。許愿待了一會兒后，就回去練習今日學的課業，宿舍里便只剩下我和千面。

千面正閉著眼睛享受兩個紙人的按摩，我看著千面，心里糾結要不要和她說我夢到的東西，她是司命府出身的，又是東華帝君的徒弟，應該知道點關于笙夏和狐永琴師的事，還有為什么笙夏長著一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難道是笙夏死后轉世成了我？可是我從未聽說過人族死后能轉世成妖族的。正當我思考著這些問題時，千面睜開眼睛，看著我，說道“你怎么愁眉苦臉？又在想在命書里看到的東西了？”

說實話，有時候我挺害怕和千面待一起的，她那雙圓溜溜的眼睛彷佛能看穿我的內心所有的想法，尤其是她盯著我看時，讓我都不敢生出一絲雜念，否則鐵定會被她抓包。不過既然她主動問了，我也干脆直說好了，“我剛才做夢，夢到笙夏了……”我把夢到的東西一五一十細細說給千面聽，千面神情越來越凝重，雖然她在盡力調整表情來掩飾內心的慌張，看來這件事的嚴重性超出我的想象。

“千面，我是笙夏的轉世嗎？所以才會被她的命書吸引。”我在講完我所做的夢后，便對千面說出我心里的疑惑。

千面沒有立即回答我，而是先將紙人收回到口袋里，然后又喝了口水，才說道“你在想什么呢，人族怎么會轉世成妖族。”

“那為何唯獨我被命書吸引，許愿卻一點事都沒有？”我追問。

“……你在去天庭前耗費大量精力去修習功課，讓元神變得疲累，自然容易受到命書影響。你知道為何司命府遠離天庭其他宮殿嗎？”千面反問道。

“因為……需要大量的場地放命書？”肯定是這個原因，畢竟要放三界萬物的命書啊。

“命書上多少會殘留命主的魂魄碎片，過多的碎片放在同一個地方，那個地方的氣場就會變得混雜，司命府是一直靠安命珠去清理碎片交雜生出的雜氣，但還是怕這些雜氣會外泄，所以東華帝君決定讓司命府遠離其他宮殿，免得影響天庭的正常運轉。當時你因為過度勞累，精氣不足，所以就特別容易受那些雜氣影響。”千面說道，雖然她說了很多聽起來很有道理的話，但我一點都不信，因為平時她說話時都會直視對方眼睛，并且霸氣外露，但這次她的眼神全程四處躲藏，語氣也變得擰巴起來，很明顯，她只是在搪塞。不過我打算假裝信了，千面編了這么一大段話來忽悠我，我就算再問下去，肯定也問不出答案來。我打了個哈欠，裝作自己累了，一躺在床上就閉上眼睛。

我翻過身，背對著千面，睜開眼睛，從枕頭底下摸出一面小銅鏡，用銅鏡去看千面在做什么。她坐在椅子上發了會兒呆，然后拿出紙片人，對著紙片人施了法，紙片人突然著火，一下就變沒了……這是在用紙片人給誰通風報信嗎？

接著，千面從椅子上站起來，離開了宿舍。我立馬坐起來，跟著去悄悄打開門，但千面已經消失，一點蹤跡都沒有了。這么神神秘秘的，真是激起了我的偵探心，這次勢必要搞明白怎么回事。讓我想想除了千面，還有誰是了解司命府和命書的。

對了！還有尺玉啊，雖然他跟的是福德正神，但也好歹算我在天庭的人脈啊，對，就去找他。

我來到尺玉平時喜歡呆的那棵樹下，果然，他正趴在樹枝上打盹。

“尺玉，尺玉，能下來嗎？”我輕聲喊道。

尺玉的耳朵動了動，應該是聽到我呼喚他的聲音了，于是他微微睜開眼睛，伸了個懶腰，又在樹枝上磨了磨爪子，然后從樹上躍下，變成人形。

“你怎么突然來這里找我？”尺玉問道。

我將我在司命府發生的事，還有剛才夢到的東西都講給尺玉聽，尺玉安靜的聽著，偶爾點點頭給我反饋，但我從他臉上完全看不出什么情緒，彷佛只是在聽一個很無趣的故事。

“尺玉，若是人族真的沒有轉世成妖族的可能性的話，那為何笙夏會和我長得一模一樣？”我說道。

尺玉看著我，說道“我以前偷聽福德正神和東華帝君的聊天時，聽到過若是被命書的雜氣影響，進入到命書中的幻境，命書為了留下你的魂魄，就會讓幻境中的命主長相變成和你一模一樣的長相……不過我也沒有進入過命書中的幻境，所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千面剛才也有說過太多的命書放一起會生出雜氣，現在尺玉的說辭也是如此，難道我真的只是被雜氣影響了？

總不能倆人合起來一起忽悠我吧？

我和尺玉又聊了會兒天，就回宿舍休息了。躺在床上，睡意襲來，我再次進入了笙夏的世界……

我和狐永手牽手走在開滿鮮花的河邊，狐永摘了一朵花，插在我的發髻上。狐永眼里滿是柔情，他看著我，輕撫著我的臉，雖沒有講話，但能強烈感受此刻兩顆心跳動的頻率是同步的。我靠近他，他因為我突然湊近，羞紅了臉，連耳朵都變得紅紅的，沒想到他還有如此嬌羞的一面，他面紅耳赤的樣子挑起了我的玩心，我伸出雙手，環抱住他的腰，把頭靠在他的胸膛上，他的心跳已亂作一團，手在猶豫之后才輕輕搭在我的肩上。我閉上眼睛，感受他呼吸的聲音，時間若是停在這一刻該多好？但當我再次睜開眼，眼前只有孟婆遞上的一碗湯。

“可以不喝嗎？”我問道。

“不是只有你一人不想喝下這碗湯。”孟婆說道。

我的眼淚順著臉頰落入湯中，“可我不想忘記他。”

“不是只有你一人有遺憾……喝下吧，否則過不了這奈河橋，你若長駐在這地宮之中，魂魄遲早會消耗殆盡的。得先讓魂魄轉世，才能有轉機。”孟婆說道。

我雙手顫抖著，將湯喝下，苦澀直入心房，我開始怎么也想不起他的模樣，也慢慢想不起我叫什么。我重新邁開腳步，走過奈何橋，在走入轉生門前，聽到孟婆從遠處飄來“一碗湯不足以讓你遺忘……”

突然我感覺有人在不停搖晃我的身體，我從夢里醒來，嘴里竟還殘留著孟婆湯的苦澀，這未免也太真實了點吧？

“與流，你清醒了嗎？我擔心你今天又睡過頭，就專門來找你一起去上課。”許愿站在我的床邊，滿眼關心。

我醒了醒神，從床上站起來，拉起許愿的手一起出門了。

一路上，我和許愿談天說地，試圖通過轉移注意力忘掉剛才做的夢，但殘留在嘴里的苦味卻讓我心里像是堵了一塊大石頭，直覺隱隱告訴我命書引我進入幻境，讓我去了解笙夏的一生，或許是個信號在告訴我那可能是被我遺忘的某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