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在清冷的月光照耀下顯得凝紫。
“該死的,從后面突然間竄出來我怎么看得見?!”寒霜一邊看著自己血淋淋的左臂,一邊咬牙切齒地自言自語道,“但凡消停個一刻鐘,你們就不叫刺客……呃……我也是刺客……”
寒霜憤憤地甩了甩頭,隨即在腰間的挎包里翻找療傷用品。月光消失了,天空中陰云密布,使這漆黑的夜晚更為陰暗。
繃帶,水,藥物……沒有酒精。
“這下好了,怎么辦呢逃犯小姐。去藥店里面搶?拉倒吧,藥店里的醫者可都是本領高強的人,先不說你打不打得過,你都打一天了,不累嗎;去誰家里面偷……不不不,你可不能干這事兒;剛剛打昏的那幾個人身上也沒有……啊——要命啊!”傷口的疼痛和勞累讓寒霜的情緒跌到了谷底,憤怒卻只增不減。偏偏這個時候,遠處傳來了一陣喧鬧,聽上去像是一群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漢子在地下酒館喝醉了酒,在愚蠢地傻笑。等等……酒……
寒霜腦海里出現個一閃而過的想法,為什么是一閃而過呢?
“那種地方不是你該去的。”寒霜又在自言自語,自從她成為刺客之后,就一直犯這個毛病,可能是因為寂寞吧。
“環境簡陋,人心黑暗,氣氛壓抑,鬼才想去哪個地方……但是吧,那兒能買到酒,而且不用冒什么太大的風險,畢竟那群只知道尋歡作樂的人應該也沒有多少實力……酒跟酒精應該差不多吧……”左臂的刺痛打斷了寒霜的思索,血還在斷斷續續地往外冒,她沒時間耽擱了,于是快速地用紗布擦掉血跡,又用黑色披風蓋住傷口——受傷可以,但被別人發現可就麻煩了——三步并作兩步地朝地下酒館的方向跑去。
“那個刺客簡直是瘋了,竟然敢背叛刺客組織。”剛到門口,寒霜就聽見一個醉漢口齒不清的說著這話。
“可不是嘛,”一個人附和道,“一個十一歲的小屁孩……嗝……真是不自量力。”
“我見過這姑娘,當時她一下子擊倒了三個刺客,我嚇得腿都軟了,她的攻擊是暗紫色的,眼睛則是血紅色,天生的魔鬼!”
“她為什么沒殺你?”
“因為……”
“聽說就是因為有個刺客殺了她朋友,她為了報仇才當了刺客。”
“不對吧,不是因為她殺了一個刺客,然后頂替了他的位置嗎?”
“我料定這丫頭撐不過兩周就會死。”
“已經兩周了老皮姆,你老糊涂了吧。”
“哈哈哈哈哈……”
“反正離死不遠了,”老皮姆咕咚咕咚喝了一瓶酒,又繼續說道,“沒有人……嗝……能在刺客組織的追殺下活過半月。”
“兩周不就是半個月嗎?”
“哈哈哈哈哈……”
呵呵,真好笑。寒霜帶上披風上的帽子,推門進入酒館,本來想低調一點,結果這老舊的木門吱啦吱啦的響聲不出意外地驚動了醉漢們,其中的幾個還扭過頭來瞥了寒霜一眼,隨即眼神中閃過一絲驚愕……
那就速戰速決吧。寒霜勸說自己不去理會那些異樣的目光,快步走到吧臺前,在昏暗燈光地照射下,泛著白光地黑色皮靴踏在比她年齡還大的木板上,噠噠作響,眾人的目光隨著聲音聚焦在她身上,兇惡,也有疑惑。
吧臺老板名叫夜,是個禿頭矮個子,很胖,臉上有不少疤痕,一只眼還用布給裹了起來,據說是覺得夠酷而故意為之。
“來杯你們店里度數最高的酒,謝謝。”寒霜頭也不抬地說。
“未成年人禁止喝酒。”夜不懷好意地看著寒霜,“而且來我這兒喝酒的都不太講禮貌,你這一句‘謝謝’……”
“小孩子要對大人有禮貌。”寒霜冷冷地回了一句,接著從包里抓出一把銀子放在吧臺上,“我再說一遍,我要你們店里度數最高的酒。”
“這錢是從哪里來的?”夜露出詭異的笑。
“只要是錢不就行了嗎。干不干凈有什么問題。”寒霜白了夜一眼。但夜沒有生氣,反而邪笑著對她說:“等著,我去拿。”
可算是去了。寒霜松了一口氣,但也不是完全松懈,在周圍還有十幾個人死死的盯著她,敵意全寫在臉上。
“這種地方可不是你該來的,丫頭。”老皮姆率先打破了平靜。但寒霜沒有理他,一是因為她懶得理這些醉漢,二是因為傷口的疼痛讓她不想多說話。
“你來這就是為了喝酒嗎?”坐在老皮姆旁邊的人說。寒霜還是一聲不吭。在場的眾人都開始變得有些急躁起來。他們的臉上露出了明顯的不耐煩和急切之色,有的人不停地搓著手,有的人則在止不住地抖腿,還有的人不時地看向寒霜,似乎在尋找著什么。整個場面彌漫著一種緊張而壓抑的氣氛,讓人感到有些窒息。
“小妞,你該不會……”老皮姆注意到了寒霜的虹膜似乎是紅色。
“酒來了。”夜打斷了老皮姆的發言。
“謝了。”寒霜伸手去拿夜手中的酒,但夜卻出乎意料地死死握住酒瓶,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
“不過,”他小得像根針似的眼睛里面寫滿了仇恨與興奮,“前兩天我兒子晚上出去玩,結果回來時身上有幾道刀傷,帶的錢也被洗劫一空,他說是個瘦小的女刺客干的,那個刺客的眼睛是血紅色,就跟你這雙眼睛一模一樣。”
轟隆一聲,室外打起了雷,閃電發出的光恰巧照在夜兇神惡煞的臉上。
寒霜心頭一緊,額頭上冒出了些冷汗。兩天前的晚上,她正在尋找能安穩過夜的地方,結果發現有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兒一腳踹開個擋著他的路的孩子,于是給了他點教訓。那個人的模樣她已經記不清了,難道那家伙就是夜的兒子?
“你是寒霜吧。”看見寒霜的臉上有了些冷汗,瞥見她的黑色披風上的一塊地方的顏色比其它地方深,又嗅見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血腥味,夜冷笑著說道:“買酒不是為了喝吧?”
“你還挺聰明的。”既然身份已經暴露,寒霜也就不藏著掖著了,她摘下帽子,露出標志性的血紅色眼睛,狠狠地瞪著夜。
“要怪就怪你那兒子不干好事吧,我最看不慣欺負小孩子的人,你別以為我們年齡小……”話音未落,寒霜一把抄起腰間的匕首,抵在了從背后想偷襲她的老皮姆的脖子上,動作之快讓眾人驚恐不已。
“就當我們好欺負。”寒霜惡狠狠地說:“酒給我!”
夜的臉色已經被嚇得有些慘白,但他仍在故作鎮定地說:“一個受傷的刺客還敢跟我們作對!”
“要不要試試,看看我能不能打敗你們。”寒霜的語氣沒有絲毫地變化,冷淡,冷得像臘月的冰雪;不屑,就好像鳳凰在看雞。實際上她根本沒把握能贏,但是她在賭,賭夜會不會害怕。
室外雷聲陣陣,似乎還有一兩點雨水的滴答聲。
“把酒給她吧,夜。”老皮姆用顫抖的聲音說道。夜其實也沒把握能打敗這個魔鬼,畢竟關于她的手段與本領的故事他已經聽的夠多了,老皮姆的懇求讓他的內心更為慌亂。
周圍靜得能聽見眾人冷汗掉落在地板上的聲響,可夜還在猶豫不決,他不想就這么輕易放過寒霜。沒錯,她受傷了,但臉色沒有變得蒼白,也許傷的不重……拜托,她可是能跟刺客組織糾纏兩周的魔鬼,而且她本身就是刺客組織排行榜第十名……暗紫色的法力,血紅的雙目,半張臉被黑發遮蓋著……
突然,在眾人詫異地目光中,一把劍穿過了寒霜的心臟部位,是夜的兒子黯,他的胳膊上還有兩天前被砍傷的痕跡。
“成了!”黯興奮地說,“寒霜,讓你當初多管閑事!我竟然殺了刺客第十!啊,可以吹一輩子了!”
“那真是不好意思,因為我最看不慣的就是你這種小人作風。”寒霜扭過頭去,血紅色的左眼盯著黯,嘴角微微上揚,那是一種輕蔑的冷笑。眾人的下巴都驚的要掉在地上碎成一地了——寒霜一點事都沒有,可……那把劍是刺穿了她,但好像僅僅是穿過了她。
哐當一聲,黯的劍掉落在地上——他已經被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酒館里的人更是嚇得撒腿就跑,一瞬間,酒館里只剩下了癱倒在地的黯,被匕首抵著脖子的老皮姆,和臉色慘白的夜。
“給……給你酒……我……給你酒……”夜的趾高氣揚已經完全被驚慌失措給代替了,顫抖地說道。
“多謝。”寒霜搶過酒瓶,快速地裝進包里,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剛出去不久,豆大的雨水便從空中砸下,無情地打在寒霜身上。由于失血過多再加上雨水不斷的沖刷,寒霜的意識開始逐漸模糊起來。她努力想睜開眼睛,但眼皮卻如同千斤重擔一般沉重無比。視線中的一切都變得越來越模糊,仿佛被一層濃霧所籠罩,讓她無法看清周圍的環境。
她感到自己的身體正漸漸失去力量,仿佛隨時都可能倒下。鮮血從傷口處不斷涌出,與雨水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灘鮮紅的血水。而寒冷的雨水則無情地侵蝕著她的肌膚,帶來刺骨的寒意,令她不由自主地顫抖。一種深深的無助感涌上心頭,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在這個模糊不清的世界里,寒霜隱隱約約地瞥見前方不遠處有一座破舊不堪、荒廢已久的房屋。此刻的她已經筋疲力盡,根本無暇顧及此處是否安全可靠,只是毫不猶豫地一頭沖進屋內,然后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倒在冰冷堅硬的地板上。
“十三……”
是小雪的聲音,她在哪兒。
“十三……”
小雪……她死了,我親眼看見她倒在我面前……我不能死,我還不能死!
此時此刻寒霜總算是清醒了一點,她費力地用胳膊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一步一步地挪到墻邊,然后摸索著,從包里掏出繃帶,水,藥,用來堵住她的嘴防止叫聲引來殺身之禍的毛巾,和從地下酒館買來的酒。
她緊緊地咬住毛巾,強忍著疼痛,讓清水沖洗掉身上的污血。水流沖擊著傷口,帶來一陣陣刺痛,但她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待到污血被洗凈,她拿起酒瓶,將里面的烈酒緩緩傾倒在傷口處。酒精刺激著傷口,仿佛要將它撕裂一般,但這還沒完,她還要把藥粉撒在上面,接著用繃帶一圈一圈的纏住。
好不容易挺過了這一關,寒霜身上的衣服已經被雨水和汗水浸透了,渾身的力氣也被抽得干干凈凈,她靠著墻,大口的喘著氣……
還要堅持多久?我還能堅持多久?寒霜在心里反復思索這個問題。室外的雷雨聲震得她頭昏腦脹,恍惚間,她似乎又看到了小雪的身影——她撐著一把油紙傘,在細雨中輕盈地漫步。雨滴輕輕地敲打著傘面,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她腳下的石板路被雨水洗刷得干凈而光滑,每走一步都會濺起晶瑩剔透的水花,仿佛一串串珍珠散落開來。她的笑聲像清脆的鳥鳴一樣婉轉悠揚,在雨幕中回蕩……
可是她死了,被一個刺客殺死的。
“我不會讓你冤死的。”寒霜對小雪說。
可是小雪消失了,寒霜眼前只留下空蕩蕩的樹木和葉片上的雨珠。
雨好像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