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清離開北窟山地界已過午時(shí),二人饑腸轆轆,到城郊,看到一家客店,便走了進(jìn)去。辛祁子向伙計(jì)要了些吃食,二人坐在靠墻角的一張桌前等待。
“世子怎么還不下來!換個(gè)衣服怎么需要這么久,菜都快涼了!”隔壁桌的一名臉瘦長的差人模樣的人抱怨道。聽到世子二字,辛祁子身體一立,緊張了起來。
另一名濃眉差人哂笑道:“世子那么胖,自然要花多一些時(shí)間,沒準(zhǔn)兒還要梳妝打扮,捯飭捯飭!”說完,還做了一個(gè)描眉的動作。
“有理有理!”瘦臉差人附和道,臉上的笑把隱藏起來的皺紋都牽扯了出來。
辛祁子心里隱約有些擔(dān)憂,便提議道:“一清,我覺得此處太過聒噪,要不換一處食店,可好。”,
“我覺得這里挺好的啊。”一清聞著隔壁桌的飯菜香味,口水差點(diǎn)流將出來,萬萬是不肯再挪動屁股的。
辛祁子無奈,嘆了口氣,盯著客店樓梯的方向,心中飛快地盤算著接下來要發(fā)生的事。
第一道菜剛上,一個(gè)寬胖身影出現(xiàn)在樓梯處,他一下樓,震得樓板咚咚作響,一清也忍不住往上一看,不由得呆住了。
臉盤白凈,眉目清秀,額間一道不明顯的疤痕依然可見。無論他變成什么樣子,自己怎么可能認(rèn)不出他來!
“哥哥……”一清聲音顫抖,剛拿起的筷子脫落在地。
這聲“哥哥”不高,那寬胖人卻也聽見了,他朝聲音看去,目光正與一清簌簌落下的眼淚相遇,他也愣住了。
二人對視幾秒,寬胖人似乎回過神來一般,幾步作一步,迅速跑下樓梯,沖出店門外去!
“哥哥!”一清趕緊追了上去。
幾個(gè)差人還未反應(yīng)過來,辛祁子暗中使力,擲去兩根筷子,二人應(yīng)聲倒地,暈了過去。
“哥哥,哥哥!”一清只在后面追,眼淚不停地流下,視線模糊不已,身上的力氣也變得虛無,那寬胖人跑得吃力,喘著大氣,跑上幾十步便要歇上一歇。
“哥哥!”一清一聲喚去,腳下被石子絆了一下,整個(gè)人向前撲去,手掌落在碎石片上,被割了一道口子,一清疼得哎呀一聲。
那寬胖人止住了腳步回頭,見一清坐在地上,掌中流了很多血。辛祁子也已站在她身旁。
寬胖人心里一急,跑了回來,捉住一清的手,從自己里衣上撕下兩條白布,一言不發(fā),幫一清包扎,卻尖著指頭,盡量不碰到鮮血流過的地方。
一清另一只手抓著寬胖人的衣服,生怕他再飛走了,不停抽泣著,她血滴過的地方,花草頓時(shí)枯萎。
“哥哥,你為什么……為什么要跑,為什么不認(rèn)我,你知道……你知道不能碰我的血,你就是我哥哥!”一清死死拉著寬胖人的衣服,仍舊抽泣不停,“哥哥,是清兒不好嗎……你為什么……為什么……不要清兒了,你為什么不要我了!你為什么要走!那日我不應(yīng)該藏在杉林里……那日我應(yīng)該去找你!哥哥!你是在怪我不去找你嗎!你在怪我沒有找到你嗎!哥哥!”
那寬胖人的眼淚簌簌而下,只不說話,仍舊包扎著一清的傷口。
辛祈子在旁,一言不發(fā),心中也是難受異常。
傷口終于包扎好了,那寬胖人手上竟然真的一滴血也沒有沾染上,他笑了一下,擦了擦自己的眼淚,“還好,這么多年了,手還不生。”
一清猛地抱住他,哭道:“哥哥,你終于肯認(rèn)我了么!”
一淵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撫著一清的頭發(fā),泣不成聲。
二人相擁哭了一陣后終于收聲。兄妹二人互相擦干了眼淚,又忍不住都笑了起來,二人此刻的臉上都如花貓一般。
“哥哥,你這些年都去了哪里?那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說完此話,一清兩行眼淚又滾落了下來。
一淵在妹妹臉頰上擦了又擦,道:“那日我見實(shí)在逃不掉,便跑到木犀崖邊,想到懷里正好有一雙為你買的新鞋,我便把新鞋換上,把一只舊鞋扔進(jìn)了崖沙河里,另一只舊鞋便放在了木犀崖邊上。那些人很快追到了崖邊,我騙他們說你已經(jīng)掉下崖沙河去了,掉在崖邊的鞋就是證據(jù),我本來準(zhǔn)備也跳下去的,沒想到他們竟然給我跪了下來,說我是安遂王府走失的世子,說要迎我回安遂王府。我雖然當(dāng)時(shí)沒有聽明白他們的意思,但是我想,跳下去是死,被他們抓回去,最多也是死,所以就跟著他們走了,而且,如果我若真是他們口中的世子,那我便回來尋你,接上你一起過好日子。”
一淵理了理一清面頰上粘上的頭發(fā),繼續(xù)說道:“但我也擔(dān)心這是一個(gè)陷阱。我跟他們回到了渭安州,沒想到他們真的帶我回了王府,不過不是安遂王府,而是五王寧榮王府上,原來尋找我們的人不是我們的父母,而是寧榮王府的王妃。”
“寧榮王妃?”一清奇道,這不就是師父的姨母么?
“是。寧榮王妃是當(dāng)今國君的生母,她找我們回去,是想要我做回安遂王府的世子罷了。”一淵心里打算了一番,對一清隱瞞了寧榮王妃尋找他們兄妹的真相,道,“聽說這是國君的意思,不愿讓兄弟姐妹流落在外。”
“那哥哥,你是安遂王府的世子,那就是說,我是安遂王府的縣主?”
“是的。”一淵點(diǎn)了點(diǎn)頭,“只可惜,我們的母親,我們的母親是樓明夫人,曾經(jīng)是天下有名的美人,只可惜,她在生下我們后便難產(chǎn)而死了。當(dāng)年,母親早產(chǎn),她正好在郊外,生下我們后她便離世了,我們也在慌亂中被婢女給弄丟了。”
“既然我是縣主,哥哥是世子,哥哥為何回了王府后不來尋我?”一清話音剛落,又委屈得落下淚來。
“我尋過你,我回去過我們在山上住的木屋,我去看過我們以前的東西。后來,我看到你在清渪居,我覺得你過得很好,所以我不想打擾你。”一淵又抹了一把眼淚,“于有些人來說,沒有父母的庇護(hù),生為世子、縣主并不是一件好事。我覺得你在清渪居很好,比做縣主好。”
一清心里的疑惑突然開朗,怪道覺得木屋里的東西被人動過,卻又疊放得整整齊齊,原來是哥哥。她怨自己糊涂:世上除了哥哥,還有誰會這樣做。她雖不明白做世子、縣主有什么難處,但既然哥哥這樣講,她便都聽。
“就算是這樣,你見著我干嘛要跑啊。”一清委屈得打了一淵一拳,哭道:“我是太丑了嗎,丟你的臉了嗎,你干嘛要跑,干嘛不認(rèn)我!”
“不是的清兒,我只是……”一淵一把抱住妹妹,道:“我只是嚇著了,我沒有認(rèn)出你來,對不起,清兒,我沒有認(rèn)出你來。”
“不,不,不!”一清使勁兒搖搖頭,“我不怪你,哥哥,都過去了這么多年,一時(shí)認(rèn)不出來我不奇怪,我不怪你!可是你不可以再跑了!”
一淵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兄妹二人又說了許久的話,臨別前,一淵再三叮囑,此后,便路上相遇也要假裝不認(rèn)識,只隔段時(shí)間私下相約見面即可,他仍舊是那句話:“于有些人來說,沒有父母的庇護(hù),生為世子、縣主并不是一件好事。我覺得你在清渪居很好,比做縣主好。”
一清略有不解,但不可否認(rèn),有師父的庇護(hù),她在清渪居的日子確實(shí)十分舒坦,于是便也認(rèn)同了哥哥的說法。
是夜,小雨淅淅瀝瀝,公主殿內(nèi)。
與小五分別半個(gè)月以來,承醴日日幻想著小五會來王宮找自己,畢竟他本事那么大,好似可上天入地,她晚上沐浴后,必定穿戴整齊,略點(diǎn)薄妝,等著小五。可是一連十天過去,不僅小五沒有來,連一清的一個(gè)消息也沒有等來。承醴漸漸懈怠了,只穿戴整齊,綰上發(fā)髻,妝也不點(diǎn)了,又等了幾日,衣裳也不換了,只穿著寢殿內(nèi)的紗衣,發(fā)髻也不綰,任由瀑布一般的長發(fā)傾瀉而下。
小緣請安退出門后,承醴手里撥弄著銀絲香囊,又回想起了那日在馬車上的事情,天知道為何自己會有那么大的膽子……
那日小五上車后,便坐在了承醴的對面,他落座的那一刻,承醴起身,坐到了他的身旁。小五轉(zhuǎn)頭望著承醴,見她面上已然紅霞亂飛了,他自己不由得心跳也加速了起來。
二人就這樣坐著,靜默不語,互相數(shù)著對方的心跳,承醴又往小五靠近了一些。許是碾過一塊大石,馬車顛了一下,承醴被顛了起來,差點(diǎn)摔倒,小五伸出胳膊環(huán)住了她,她身子才穩(wěn)下來。小五的呼吸落在承醴脖頸上,她頓覺一陣酥麻,渾身癱軟,倒在他的懷里,兩手從腋下抄過去,緊緊抱住了他。
她感覺的到小五身體的僵硬,似乎想要回應(yīng)她,卻又動彈不了,但她也能感覺到他身體里的血流的熱烈。可惜還沒有等到他明確的回應(yīng),就已到桃林,而后那個(gè)可惡的黑袍人就出現(xiàn)了!
“可惡!”承醴忿忿一聲,把銀絲香囊扔在地上。
“公主說誰可惡呢?”
一陣熟悉的聲音傳來,承醴被嚇了一跳,隨后心猛地跳起來,是他來了。
小五從地上撿起香囊,走到承醴身后,在她耳邊輕輕問道:“你在等我嗎?”
“嗯。”承醴輕輕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卻不敢回頭,她只覺得臉、脖子、全身都在發(fā)燙。
小五從身后擁住了她,用嘴唇去撫觸她的頭發(fā),輕聲道:“我是妖。”
“嗯。”承醴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一聲卻無比地堅(jiān)定。
小五內(nèi)心一震,雖然已從一清這里得到了確認(rèn),但從承醴口中的這一聲確定仍然撼動了他的心。
他扶著她的肩膀,將她轉(zhuǎn)了回來,二人面對著面,彼此探著對方的呼吸。
承醴終于看到了他的臉了,看到他堅(jiān)定的、溫柔的、令她動容,令她無比沉醉的臉。
她踮腳,朝他的唇上吻了上去。這是她第一次吻一個(gè)男人,卻不曾想這一吻驅(qū)散了他所有的羞澀與生怯,激發(fā)了他猛烈的獸性,他激烈地回應(yīng)著她,咬著她的嘴唇不肯松口,手卻往紗衣內(nèi)里試探。
承醴推開了小五,呼吸聲重:“我要去南召了,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我還有事情要辦,等一切妥當(dāng)后,我去找你!”小五不容承醴喘息,又深深地吻了上去,他的手探到了她的豐滿與柔軟,她不由得身子一震,又推開了他:“太快了!”
小五喘著粗氣道,“我是妖,妖沒有那么多規(guī)矩,你有么?”
承醴看著小五的眼睛,他眼里有一潭令人迷戀的深邃,她身子一軟,不由得陷了進(jìn)去,呢喃道:“我也沒有。”
這夜雨越下越大,最后竟大到掩沒了一切的聲響,兩條魚在池子里游來游去,一會鉆到水草下,光潔又滑膩,一會兒又躍入花芯,溫柔而有力,總這樣反反復(fù)復(fù),追來逐去,一遍又一遍,至三更方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