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幾日后,風戌鶴與一清準備出發前往歸無城。臨走前幾天,他又叮囑絳眉回去簫家,可她只是埋頭給二人整理包袱,一言不發,風戌鶴只得作罷。
歸無城位于東嵊西北面,已臨近泗康國,水路,山路,官道加起來,距離渭安將近八千里路,一路經過枝州、洮州、甘州、庭州、額爾州、羌渠州六個州域,可謂遙遠至極。下山后,風戌鶴先去西市挑選了兩匹良駒,一清看價格不菲,不由得嘖嘖起來:“師父,簫家都不認你了,你哪里來這么多錢買馬?”
風戌鶴彈了一清腦門兒一下,道:“你懂什么!簫家可是豪富之家,每年母親給的用度怎么可能會少,山里又花不了什么錢,存下來的也可以讓你下半輩子錦衣玉食了,買兩匹馬算什么!而且……”
風戌鶴想到,母親曾交代于他,她已在渭安州北面置辦了一所宅子,成婚前,會將一清送去宅子里居住,然后再風風光光迎娶進簫家,也給外人看個門當戶對。給一清準備的聘禮都已經放進了宅子。所以他倆根本用不著為錢財發愁。想到此處,風戌鶴不禁鼻子發酸。
“而且什么?”
“而且,我要是沒錢,敢出門嗎?難道我花你的錢?不過你有錢嗎?”風戌鶴故意打趣一清。
“既然有錢,那以前我怎么找不到?”一清抱怨道。
“以前都是丁管家在管,我也不知道。”
“那你可得藏好了,小心別丟了。”
“你個烏鴉嘴!胡說什么呢,丟了我們一路上可得喝西北風了!”風戌鶴假裝怒道。
一清伸了伸舌頭,不敢再說。
“喏,給你。”風戌鶴遞過來一個東西。
“什么?”一清接過來一看,是一條軟鞭,“師父,這是給我的?”
“是。”風戌鶴把錢袋再緊了一緊,跨上了馬,道:“你一直說沒有一個趁手的兵器,你跟其他人不一樣,還是不要用刀劍的好,開刃的東西容易劃傷你。”說完,策馬開始前行,一清心里高興,跟了上去。
風戌鶴挑選馬匹的眼光還是很不錯的,二人行進速度奇快,第三日上天剛擦黑,就已出了渭安州地界,來到枝州的第一個鎮甸鳳翔縣。
二人一路奔波,路上就吃了幾口胡餅,實在餓得緊,一清也從未騎如此久的馬,尻股酸痛,于是二人干脆找了處客店,開了兩間房。
休整后下得樓來,風戌鶴挑了一處幽靜的位子,叫了幾個爽口小菜和一碟糕點,另加一壺清茶,吃喝起來。
“師父,沒想到渭安州外,還能吃到這么好吃的點心。”一清大口大口把糕點往嘴里塞,十分滿足。
風戌鶴笑笑:“慢點,你可別噎住了,沒人跟你搶。”
此時,一胖一瘦倆官差,拖著一名和尚,坐在了兩人的隔壁桌,要了些簡單的吃食,不耐煩地催促道:“店家,快點兒,我們今日還要趕路!”
店家殷勤地過來擦了擦桌子,陪笑道:“喲,天都黑了,差爺還要趕路。”
胖官差把陌刀重重扔在桌上,氣惱道:“可不是,要不是這個妖孽作祟,我們何至于跟著辛苦!”
店家一聽妖,趕緊退后了兩步,仔細打量著這個被扣的和尚,這人生得口闊鼻塌,面黑如炭,十分丑陋,身上傷痕累累,乍一看上去,確實有幾分可怖。店里的其他客人目光也往這邊移過來。
店家小心問道:“他是妖?”
瘦官差道:“可不,剛從仁里莊抓來,他去剪人小孩的頭發,欲行叫魂邪術,被莊里人發現了,痛毆了一番。只可惜了,沒打死,我等還得將他押解回府衙,夜路長著呢。”
店家嘖嘖嘖幾聲:“沒想到,現在這妖,都會扮成和尚了,污了伽藍,著實可惡!”
那人似乎被打怕了,只低著頭,不敢說話。
風戌鶴心里忍了又忍,終于說了一句:“他不是妖。”
胖官差耳朵極為靈敏,回頭看是誰在說話,只見一俊朗公子,并一白面小公子,氣度尚屬不凡,穿戴也算講究,心道應不是小門小戶之人,還是不要輕易得罪的好,便客氣道:“公子你年輕,容易被這些妖物給誆騙,他可狂騙不了我們!”
“他真的不是妖。”風戌鶴又重復了一遍,他心知大事要緊,自己不應管閑事,但又無法眼睜睜看著一個人被冤枉行叫魂邪術。
胖官差聽了這句話,不樂意了,心道這人雖氣度不凡,但年紀尚輕,就憑他兩只招子一照,怎么就能說出這般大話來!他站起身來,呵斥道:“你憑什么說他不是妖,他若不是妖,他剪人家小孩兒頭發做什么!不是為了行叫魂邪術又是什么!”
風戌鶴不動怒,他站起身來,拱手行了一禮,道:“在下乃天盛堂弟子,年紀雖輕,但也是懂得識妖之法的。”
“天盛堂?”胖瘦二官差對視一眼,面色為難,瘦官差道:“真是奇了。我們抓他,可不僅僅是因為他剪了人小孩兒的頭發,而是還有天盛堂的捉妖師親口告訴我們,說這人是妖,我們才敢扣下的!你也是天盛堂的,卻說他不是妖,那這……”
店家湊話道:“小公子,你可睜大眼睛好好瞧瞧,這人到底是不是妖?”
那和尚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鼻涕隨著眼淚噴了出來:“公子替我做主!我根本就不是妖,他們抓錯人了啊!公子給我做主!”
“你若不是妖,好端端你去剪小孩兒頭發做什么!”胖差人抓住和尚的衣領,一把把他拎了起來。
和尚扯著領子往后退,害怕道:“我根本就沒有剪那孩子的頭發,我包袱里的頭發就不是從那孩子頭上剪的……”
胖差人一把又把他拎了回來:“你若不是從他頭上剪的,那頭發從哪里來的,你這個禿驢頭上還薅得下來這一撮毛?”
“我……”和尚縮著脖子,眼神回避,嘴里結結巴巴:“這……這頭發……是我……是我相好的給我的……”
眾人聽了這句話,不由得都笑了起來。
“你?!”瘦差人湊近和尚,仔細看了又看,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就你這樣子,你還有相好?”
一清也湊近了看,看到底女人喜歡他什么,風戌鶴咳了一聲。
“此事不能如此草率!”胖差人又發話了,“這和尚的話我們自然是不能信的,但這位公子的話,我們卻不可完全不信。但指認這和尚的捉妖師劉天師,也是仁里莊的老人了,除非……”胖差人轉向風戌鶴,“除非把劉天師找來,當面對質,我們大家一起來評評你們誰說得有理!”
眾人皆道這胖差人是個明白人,他也面有得色,乜斜著眼等風戌鶴的反應。風戌鶴面色依舊:“好,我便在此處等著。”
胖差人一拍桌子:“好!”
瘦差人出門躍上馬,尋那捉妖師去了,丑和尚胡亂咬了兩口胡餅后,便一直盯著門外。一清又向店家要了一壺酒,給自己和師父都斟了滿滿的一杯,風戌鶴剛要去拿杯子,一只胖手搶了個先,那胖差人將這一滿杯一飲而盡,哈了一聲,“好酒!”贊完又睨著眼看著二人,看了半天才道:“二位好面相,打哪兒來?”
一清嘴快,道:“從渭安州來。”
“哦,對對對,天盛堂就在渭安州城郊。糊涂,糊涂了!那二位要去哪里?”
一清又要快嘴,風戌鶴搶先了一步:“往西北面去。”
“西北面?”胖差人仰著頭,似乎是腦子里盤算了一陣,“西北面,那豈不是洮州方向?”
“正是。”
“二位既然是捉妖師,那想必應該要管管妖的事情。那洮州下有一個臨潭縣,縣里有一只惡妖,令縣使十分頭疼。那縣使正是我家遠親,你們既正往西北面去,那也去看看唄。”
一清心里盤算著,若想要在兩個月內趕到歸無城,那路上勢必不能太多耽擱,自然也不能多管閑事,于是便道:“我們還有急事,也不一定能去得了。”
風戌鶴也覺得這種事情還是不要主動往上靠的好,現下最重要的是撤除驅妖令,驅妖令一除,人族、妖族秩序恢復如初,天盛堂自會再重新接管天下妖族之事。自己若一件一件去管,反倒沒完沒了,卻耽誤了最重要的事情。因此,他默許了一清,并不反對。
“嘖嘖嘖!”那胖差人十分不屑,“還天盛堂的捉妖師呢,有妖都不捉,只怕真真假假難辨哦……”說完這話,把一清剛續上的酒,又倒進了自己的嗓子里。
“哎,你這人……”一清看這胖差人的態度,十分不悅,風戌鶴握著她的手,搖了搖頭。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那瘦差人,終于拉著個小胡子男子走了進來。
“劉天師!”胖差人立刻上前作禮,“今日實在叨擾,又來找天師你了!這有個年輕人也自稱是天盛堂的人,所以請天師你來認一認……”
“天盛堂?”劉天師手背在身后,眼神飄忽,似乎在盤算著什么。然后故意咳了兩聲,大聲道:“那位天盛堂的人在何處?”
“正是在下。”風戌鶴站起身來。
劉天師看著風戌鶴,深覺此人相貌不凡,個子比自己足足高出半個頭,腰間那一柄劍看來也不是把俗物。他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提了提氣勢,說道:“你說你是天盛堂的人,為何我從未見過你。”
風戌鶴看著他,緩步走近了來,笑道:“可能是因為我沒有尾巴?沒有地方鎖住三魂?”
劉天師一聽此話,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面色蒼白,剛才硬撐出來的氣勢轟然散架,急急退了幾步,跌落在地。一陣白霧騰起,化成了一只銀色狐貍,嘶叫著就要往外逃去。
頓時店中亂做一團,四周的客人紛紛向周圍躲去,也有膽子大的還往跟前湊,不愿失了眼前的這份新鮮事。
風戌鶴跟著飛躍了出去,去追那逃竄的狐貍,一清也一并跟上。兩差人見此情此景,面面相覷,也顧不得那丑和尚了,也往外奔去。
那狐貍速度奇快,身材又瘦小,在灌木中鉆來鉆去,十分敏捷,以風戌鶴的輕功,追上它本不需費力,但這狐貍十分狡猾,盡往刺林纏藤中鉆,風戌鶴被刺藤纏住了去路,只得躍上大樹枝頭,在周圍樹干上借一腳力,才能躲開這些刺林纏藤,把他的速度拉低了許多。
如此追逐了約莫一刻鐘,前方出現一條河流,風戌鶴心下有了打算。靜靜地踩在枝頭,屏住呼吸。
果然,安靜了片刻,刺藤底下一只白色的腦袋探了出來,急急的就要往河里沖去,風戌鶴飛快躍下,一腳踩住了那狐貍的尾巴!
“你還往哪里逃!”風戌鶴厲聲斥道。
那白狐化作人形,跪倒在地。這時,一清也趕到了,一胖一瘦兩差人早已被甩在了身后,只怕連方向也辨不清了。
“師父,這狐貍可真厲害啊!”一清叉著腰喘著大氣,一手去挾住那狐妖,免得他再趁機逃走。
“清兒,過來!”風戌鶴對一清道,他攤開右掌,一道白光往狐妖身上纏去。
“這是什么好東西,師父。”
“鎖妖繩,天盛堂的捉妖法器,我可真的是天盛堂的弟子啊。”
那狐妖被鎖妖繩一束縛,身上沒了力氣,掙扎漸漸弱了。
“你這狐妖,為何要冒充天盛堂的人,為何要胡亂冤枉好人!”風戌鶴抽出了劍,劍心直指著狐妖腦門。
狐妖一下子癱軟跪倒在地,帶著哭腔道:“天師饒命,我知道那和尚不是妖,可是我也不是平白無故地冤他!”
“你還說不是冤枉他,他分明就是一個人,根本不是妖,你瞞得了別人,可瞞不了我!”風戌鶴厲聲斥道。
狐妖嚇得腦門貼地,磕了三個頭,哭道:“天師,你聽我說。他確實是一個人,但是著實不是什么好人,是一個淫和尚,他包袱里的頭發可不是他什么相好的給他的,而是他欺凌了別人家的女兒,從被欺凌的姑娘頭上剪下來的。”狐妖抹了兩把眼淚,又繼續哭訴道,“我在這仁里莊住了二十年了,當初我確實從渭安州來,也確實在天盛堂……在天盛堂白掌門的宅里當過差,所以才說是天盛堂的人,我沒什么本事,平時也就給莊里人解決點什么祭祀喪葬之事,也算活得自在。這些年天盛堂日益富足,弟子生活安逸,也很少來我們這窮莊里轉悠,所以我也一直沒有被人拆穿。今日我去農戶李家取鞋,這家人家只有姐弟二人相依為命,姐姐李姑娘年方十六,弟弟也才剛五歲,可憐去年剛失了父母,所以李姑娘平時替人做些鞋襪衣衫維持生計。誰知我進門就發現,李小弟正在院子里哭,頭發凌亂,這丑和尚正欺凌完李姑娘,我身材弱小,上前拼撕了一番,反倒被他打翻在地,李姑娘哭著叫我不要聲張,我也不敢叫人,正急得不知所措,這和尚他竟然從李姑娘頭上剪了一縷頭發,塞進包袱,我看著李小弟坐在一旁地上哭,靈機一動,便大聲叫嚷起來,說有妖怪剪了李小弟的頭發,要叫他的魂,莊里人本來對叫魂的妖恨之入骨,所以聽到我喊叫,立馬便有鄰居沖進來,眾人合力才制住了他!”
“竟有如此之事!”一清聽完不由得怒火中燒,恨不得立馬跑回去,把那丑和尚大卸八塊,“我就說那人相貌如此之丑陋,怎么可能有女人看得上他!”
“清兒,不可聽他一面之詞!”風戌鶴止住了一清,對狐妖道:“你說的話,可有憑證?”
狐妖又伏地磕了個頭:“李姑娘和李小弟就住仁里莊,兩位天師隨我去,一問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