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沒有光。
石頭想雪球一樣,越來越大,從杠桿的一頭,滾到另一頭,那根桿子擺動著,唯一不動的,只有那個支點。
我又睡著了。
眼前沒有光。
一個物體慢慢變大,我的身體在膨脹,越來越輕,飄在了空中,一瞬間,那個物體變小了,很小很小,我的身體越來越沉,墜入了無限的黑暗之中……
我醒了。
冷汗侵占了我的床單,天蒙蒙亮,我看了看床邊的鬧鐘,早上剛四點,這是第無數次讓我醒來的夢,昨晚又沒睡。
果然,不吃藥不行。
一年前,我休學了,理由是不知從何開始得了抑郁癥,那個醫生后來問我心里是不是在害怕什么或者焦慮什么。我只是告訴他,我經常坐在高樓的靠窗,每次都有要跳下去的沖動,但又不敢。
最后的最后,我被確診為中度患者,這種程度我已經很幸運了,然而,我并沒有說實話。
事實上,我在不應該得抑郁癥的時候得到了它,人們都說壓力太大會得抑郁癥,我高考都撐過去了,按道理大學生活會比較輕松,可這世界,真的不講理。
我考上了浙江師范,我歷經千辛萬苦考上了這所大學,卻在大二的時候休學了,真不甘心啊!
當我走在斑馬線上時,看著那紅綠燈,我都會想起一個,是她。
有一次漢語課下課后,下著雨,路上沒有人,也沒有車。準備過馬路時才發現,原本的紅綠燈壞了,然后學校在十字路口中間放了個臨時紅綠燈,我看了看,并沒有特別的行走或者停止的標識,只有圓圓的燈,我努力地看,就是不敢確定是不是綠燈。
就在這時,一個女生走到我旁邊,看樣子她也要過馬路,她撐著傘東張西望了一會兒,就埋頭玩起了手機,我決定跟著她過馬路。
但是那紅綠燈變了好幾次的顏色,我都沒看到她要走的意思,就好奇地問:“請問,你怎么不過馬路?”
“你才是,你怎么不走?”她把傘仰起來說。
“我紅綠色盲,還有點色弱。”我撓著頭說。“我分不清是不是綠燈,況且這也沒車?!?/p>
“這樣啊……那行吧,你跟著我走吧”她自信地說。
等到上面的“綠燈”亮了以后,她就走了過去,我跟在她后面走。
突然一輛車按著喇叭開了過來,駛過去時還濺了一些水到我的褲腳上,我有些生氣。
“這車應該挺急的吧!”她笑笑說。
“算了,反正要回宿舍的。”我說。“今天謝謝你啊,對了,你打算去干嘛?”
“回兼職的地方”她看了看遠處。
“你邊上課邊打工啊,挺好的。”
“我不是這個學校的,況且我才17歲?!彼挚戳丝茨菨皲蹁醯鸟R路。
“那你來這里干嘛?”我疑惑地問。
“我兼職的地方在這所大學旁邊。”
“你不上學嗎?”
“你查戶口嗎?”
“啊……這個……不好意思哈?!蔽覔狭藫项^。
“……”
“明天母親節,你有什么打算嗎?”我為了緩解下尷尬。
“你管我?”她不知道為什么有些生氣。
“我打算買束花寄給她。”我笑了笑,仿佛已經看到媽媽開心的樣子了。
“我剛好知道一家花店,那里的花挺好的,告訴你哦,那里的店員小姐姐還挺好看的。”她指著天說?!熬驮趚x路,xxx號,出學校走一會就到了?!?/p>
“你等一下我記一下?!蔽姨统鍪謾C打開微信?!澳銙呶野??!蔽野讯S碼給她看。
“你這……我沒有手機?!彼洁阶?,把手機偷偷塞進口袋。
“你是原始人還是土著居民?”我看著她的口袋說。
“是是是,我掃就是了?!蔽铱吹剿贸鍪謾C。
加了好友,我指著她的手機說:“所以你手機啥顏色的?”
她猶豫了一下,說:“你猜咯,紅綠色盲分不清楚什么顏色你不知道嗎?”
“挺多的,我哪講的出來?”我說。
你猜對了我再告訴你吧。”她又把手機塞進口袋里。
那天之后的第二天,我一下課就前往她所說的花店。她不肯告訴我她的真名,一直跟我說叫她灰灰就好了,我問她這樣叫不肉麻嗎,她告訴我她討厭灰色,小名才叫灰灰的,我說,你真特別。
確實很近,沒走十分鐘就看到那家花店了,這是個沒有店名的花店,但是這里是步行街,人來人往,當然那家花店顧客也不少。
我走了進去。
“喲!來看漂亮小姐姐了?”一個溫柔的女聲鉆入我的耳朵。
我向聲源那邊一轉。“你?”
“想不到吧?”她得意的說。
“早猜到了。”我說。
“呃……這位客人請你出去!”她大聲地說。
“我來消費你趕我走?知不知道顧客是上帝?”我抱著手說。
“呃……這位客人,本店不讓小貓小狗進的?!?/p>
“我多買一點?!?/p>
“行?!?/p>
我們兩個相互笑了笑,眼神仿佛在說話。
我在花店對面的咖啡店坐著,比起甜甜的奶茶,我更喜歡苦苦的咖啡。
我跟她說好了等沒什么客人了再來叫我,到時候微信聯系就行了。
我帶上耳機,端起書本,但是怎么也看不進去,剛剛她為什么指著木板對著客人提問題,她又不是啞巴,難道這是這個花店的特色嗎?
我始終想不明白。
不知過了多久。
“喲,你在這兒呢!”她拍了拍桌子,我假裝沒聽到。
“喂喂喂,你耳機只戴一邊啊,況且我這么大個人站你前面,你裝什么裝?”她不知哪來的怒氣。
“那我走了?!彼D身就走。
“別別別,開個玩笑,請你喝咖啡怎樣?”我擺出一副要討好她的樣子。
“我不喜歡喝咖啡。”她終于有一絲溫柔。
“所以你改名叫‘咖啡’咯?”我嬉皮笑臉地說。
“你最好好好說話。”她瞪了我一眼。
“那我去買花?”
“走吧?!?/p>
我們又回到花店,發現又有許些客人在店里等候。
“你這就沒其他員工?”我好奇地問,其實我想問為什么她接待客人的時候總是指著問題板不說話,想想還是算了吧。
“怎么?還想看更多好看的小姐姐?”她邊給客人挑花邊說。
“那個!服務員,我要買花!”我大聲叫。
“排隊!”她沒看我。
“不是,我不是早就來了嗎?”
“呃……那個……”
“我排隊我排隊?!?/p>
等到客人都走了以后,我才有機會好好欣賞花店里的花。
“你這花每天都換?”我指著墻上的花說。
“看著快謝了就換唄。”她收拾了一下工作臺說。
“你每天哪來這么多花?”
“你買不買?”
“買買買?!?/p>
我叫她幫我插一束白色和粉色的花,隨便什么花都行,只見她從抽屜里拿出一本本子,然后翻了翻,看了看墻上的花。
“大概要多少錢的?”她問。
“兩天會謝嗎?”我問。
“那我給你插花苞吧,到時候讓你媽媽看著它慢慢開,怎么樣?”她笑了笑說。
“那行,插100塊的就行了。”我手比了一個“1”。
那天光顧了她的花店,天空就下起了蒙蒙細雨,但天還是格外的亮。從她口中得知,這家花店是她自己的,他爸媽給她的生日禮物。隨后她叫我陪她逛街,因為她跟我說,我是她在杭州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你性格這么外向,交到朋友很難嗎?”我疑惑地看著她。
她眉頭皺了皺,說:“總之……總之你說我第一個朋友,你也別管那么多了?!?/p>
我們坐在一家咖啡館,并不是花店對面那家,她口口聲聲說不喜歡喝咖啡,卻在我面前細品了起來,說什么我們才認識兩天,不能告訴我她所有的事。
“我認為交換信息才能使我們增進感情?!蔽液戎Х取?/p>
“如果你知道了我的事,你會不會嫌棄我……”剛剛還在笑的她,竟然開始抽泣,沒一會兒,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她臉頰掉下來。
“你怎么哭了?想到傷心事了嗎?”我放下書,走到她旁邊,我很驚恐。
“不……不,我沒事……真……真的?!彼四ㄑ蹨I說?!拔蚁茸吡?,不好意思,今天不能陪你卻把你拉出來,謝……不不,對不起。”她說完就跑了出去,看著她的身影,我感到了一絲孤寂,即使街上有很多人。
她回家會不會感冒呢?當我準備離開時才發現她的雨傘沒有拿。
我回學校的路上路過她的花店,沒開門,我有些擔心她,想給她發信息,但一想到是我讓她那么痛苦,我漸漸地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做錯了什么嗎?
我到學校的郵寄部把這束花苞寄了出去,并打電話跟媽媽祝賀,她非常的開學,我卻怎么也開心不起來。
之后的幾天里,她人間蒸發了,每次上完課程我都會去她的花店,但每次都沒開。微信發了幾百條信息也沒回一句,我擔心極了。難道她那天跑開后遇到了什么事了嗎?我不敢想下去。
再次見到她已經是一個月后,在這一個月里,我每天都回去拜訪她的花店,甚至還問了問隔壁店鋪的老板,都不如人意。
直到一個下午,我再次來到花店時,門開了。
她看上去沒什么變化,只是黑眼圈異常的重,再加上她的眼神有些迷離。
“去咖啡館慢慢說。”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到了上次她跑開的咖啡館,還是那個安靜的角落,我們點了咖啡,開始我們都沉默不語,直到我續第二杯咖啡時,她突然開口。
“對不起。”聲音有些哽咽?!澳憧瓷先ナ萘恕!?/p>
“我快瘋了,我差點報警了,但每次我都不敢?!?/p>
“抱歉,我只是有事回了趟老家。”她低著頭說。
“我以為你路上出事了,我每天都睡不好?!?/p>
“我也是……”
“所以你當時怎么了?”我嚴肅地問。
“我能不回答嗎?”她端著咖啡說。
“我只是好奇……”
“這樣的話,我就不回答你了,還有,我們以后不要再見面了?!彼伊嗽铱Х缺?,表示很生氣。
“為什么?”我很驚訝。
“我爸媽說,跟朋友在一起只會害了我……”她有些猶豫。
“我又沒做錯什么!是你當時動不動就哭了,然后一個人跑掉,又消失了一個月,還不講原因,我以為是我害了你,但是又想了一下,我什么都沒做啊!你這個月都快把我逼瘋了你知不知道!”我終于忍不住怒氣,并一口氣發泄了出來。
咖啡館的寂靜被我的嘶吼給打破了,店里零零散散的客人都往我這邊看。
我沖了出去,在踏出門的那一刻,我看到她哭的撕心裂肺,她為什么要哭?我們只是見了三次面!
之后的日子里,我食不安寢不眠,腦海一直停留在我沖出咖啡館的那一刻。
我的心在梗塞,當天晚上,我媽媽打電話給我,說我送她的花謝了,準備扔掉,我的心刺痛了一下。
我看著灰蒙蒙的天和混亂且暗淡的路邊,小雨擊穿人行道的積水,顯示出一道道波紋,我不知道何時下的雨,我只是站在馬路邊發呆,我的包里有雨傘,而我不想打開,我變得好奇怪。
我開始做奇怪的夢,睡著后好像又沒睡著,只是身體動彈不得地躺在床上,眼睛注視著天花板,心里一陣陣堵塞與慌張來席卷我,我好難受,就是醒不過來。
直到有一天,我睜開朦朧的眼睛,灰灰給我發了條消息。
“來我的花店,快。”
我跳起來,打電話給今天的老師請了假,簡單地洗漱了一下,更好衣,飛奔到了她的花店,但門是關著的。
我正準備發信息給她時,一個人拍了拍我。
“是你吧,灰灰的朋友?!币粋€中年阿姨在我身后說。
她的眼睛像灰灰。
“我是灰灰的媽媽,我有事跟你說。”她的語氣很平靜。
我們來到花店對面的咖啡店。
“請你不要再靠近灰灰了,不管你什么目的?!彼琅f很平靜。
“誒不是,阿姨,你們一家人都這么無緣無故……”
“她有重度抑郁癥。”她的眼圈有些紅潤。
“啊?我……我沒聽她說啊……”我震驚道。
“她爸爸是色盲,她……也是。”她的聲音開始哽咽。“從小就色盲的灰灰被同學欺負,壓力積蓄到高一,徹底爆發了,得了重度抑郁癥。你那天吼了她,她……她回家就……”
我頓時心灰意冷,世界忽然變成黑白色,我的眼淚流了下來,那眼淚,不是透明的,而是灰色的……
“但發現的及時,沒有死。”
我猛地抬起頭?!罢娴膯??她現在在哪?”我問。
“她不在這座城市了,也不會再來了。”她從包里拿出一張紙條遞給我?!斑@是灰灰叫我給你的,我走了,好好生活?!闭f完轉身就走了。
回到學校,我躲在廁所里,拿出那張紙條,慢慢地打開:
對不起,我真的不忍心把你落在那個城市,但我患了一個奇怪的病,只要說話說太久就會哭,抑制不住的那種……所以爸爸媽媽不允許讓我交朋友。知道為什么我幫客人挑花的時候用的是問題板了嗎?沒錯,我不想讓別人以為我是神經病,我寧愿在他們眼中是一個啞巴……對了,我是色盲這件事你才知道吧,讓一個色盲來照管一家花店真的是一件殘忍的事啊,我也不知道我爸爸媽媽是怎么想的。這么多顏色對于我來說只有灰色,這世界真不公平??!你說我為什么叫灰灰呢?還有,第一次見面時騙了你,不好意思啊,弄濕了你的褲腿,還有還有,我的手機是粉紅色的哦。最后呢,我決定忘記你!
_____討厭灰色的灰灰
我已經泣不成聲了,哭得不成樣子,我后悔我做的一切,我恨不得馬上把自己殺了。
之后的之后,每當我走出中文系是,看到那個十字路口的斑馬線時,我都會消沉一天。
久而久之,我也不喜歡說話了,并在大一下的時候被診斷為中度抑郁癥。后來因我時不時在晚上發病,爸媽把我接回家,開始休學了。
休學了一年,我的病情開始穩定,醫生叫我別跟太多人接觸,不然,前功盡棄。
醫生說叫我睡前吃藥,這樣能讓我精神穩定些,昨晚,我決定不吃藥了,早上四點,我像僵尸一樣起床,吃完安眠藥,然后爬上床又睡死過去。
我醒來已經是黃昏了,我拉開窗簾,紅色的晚霞照了進來。
我去洗漱,發現爸爸媽媽已經回來了,準備做晚飯。
沒多久,那紅燦燦的晚霞消失了,隨后就是蒙蒙細雨,我打了一個哈欠,出門了。
這樣無緣無故地出門在我家已經很常見了,我不知道為什么,我不像待家里,醫生說出去偷去有利于恢復。
我走到一個小的十字路口附近,看著灰蒙蒙的天空和濕漉漉的斑馬線,又開始消沉了。
我走到斑馬線錢,盯著那交換了一次又一次的紅綠燈,不知道過了多久,旁邊想起了一個聲音。
“你不過馬路嗎?”
我猛地回頭,發現只是一個陌生的小女生。
果然,這個世界沒有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