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郁郁蔥蔥、一望無際的森林里,一個身穿粗布麻衣的少年背著一個包袱正在拼命地狂奔。他就是從蠻莫逃出來的陳子安,已經在這大山里跑了二天一夜。蠻莫的王妃給他準備了干糧,還告訴過他往西邊跑,去找他父親留給他的那個銅牌所屬的伽羅部落。
一路往西,陳子安趟過了不知幾條河流,爬過了不知幾座高聳入云的山峰,身上帶的干糧已經快要吃完了,現在的他精疲力竭、氣喘吁吁,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但隨時擔心蜚莫的人追趕上來,他還要不時緊張地回頭張望,莽莽的大山寂靜無聲,只有偶爾傳來的鳥鳴聲打破這份寧靜。他高興的以為已經遠離蜚莫,靠著一顆參天大樹準備休息一小會,疲憊不堪的他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樹上一個成熟的果子落下,不偏不倚剛好打在他的頭上,陳子安從睡夢中驚醒了過來,耳畔隱隱約約隔著茂密的樹林聽到了遠處傳來馬匹的嘶鳴和人吆喝的聲音。
“不好,蜚莫的人追來了”陳子安迅速爬了起來,撒腿就往山林間的小路上奔跑。
“臭小子,你跑不了了,我們看到你了。”
“站住!”聽到這聲音嚇得陳子安一激靈,更加拼命地跑了一段路之后,他發現在小路上蜚莫的人會很容易發現他的身影,于是他趕忙鉆進樹林里,在樹林里繼續一路狂奔。跑了很久,精疲力竭的他不巧遇到一個斜斜的山坡,奔跑中的身體根本沒有辦法立刻停下來,順著斜坡他只能像個球一樣從山坡上滾下了山谷,耳邊只剩下風聲呼嘯,最終失去了知覺。
“阿爹,阿爹,這次去打獵如果收獲好的話,你可是答應給我買餳吃喔?”阿螺坐在車輦中對外面騎在馬背上的沙馬族長大聲說道。
“你這個小饞蟲!”
“不是我饞,是我答應了阿依、阿姆,這次回去給她們帶些餳去的,您可不能讓我失言喔。”
“我的小阿螺怎么會失言無信呢,放心吧!”
“阿爹、阿爹,大滇國還有什么好吃的可以帶給大家?”
“很多呀!煮螺肉、烤魚、海菜花湯、烤餅…還有好喝的果酒,不過你還小,酒以后再喝。”
“我以后可以和阿爹常常出來嗎?”
“這個你要問問你母親,她同意的話我就沒問題!”
“阿媽現在天天管著我,她說我不能再像哥哥們一樣天天到處跑!”
“你阿媽說的對,我們的阿螺長大了!”
“長大了就不能出來嗎?阿爹你怎么也和阿媽一樣,哼!”
“你母親是為你以后著想!我們阿螺長大了就要嫁人嘍!”
“我才不要嫁人呢,我要永遠守著阿爹阿媽,還有我們的迦羅湖。”
“那怎么可能,終有一天你會遇到你中意的男子,成為他的新娘,跟著他離開迦羅。”
“那萬一是他來迦羅呢?”
“哈哈,只要他愿意和你留在迦羅,我肯定歡迎,我的小阿螺有心上人了?”
“阿爹!不理你了。”阿螺的臉立刻紅了起來,扭頭假裝生氣地對父親說道。
“哈哈…”。
“我去求阿公,他一定會支持我的,永遠讓我留在你們身邊。”
沙馬哈哈笑著,騎在馬背上一臉慈愛地看著坐在前面車輦里害羞的小女兒,山谷里回蕩著沙馬的笑聲。此刻他們正走在一片郁郁蔥蔥的山林里,波濤如海,腳下那條蜿蜒的土路上騰起了細細的灰塵。
“阿爹阿爹?”
“怎么了?”
“快看,那邊草叢里有什么在動?…好像有個…人?”阿螺依著車輦的窗戶邊一路好奇地看著山林風景,正要準備唱歌突然看到不遠處的一叢草叢在動。微風拂過,草叢輕輕搖曳,仿佛隱藏著某種神秘的存在。
“阿螺,你不是不理阿爹了嗎?”
“我看到好像有個人躺在草叢里。”阿螺的眼睛閃爍著好奇與擔憂,聲音中帶著一絲緊張。
沙馬順著阿螺所指的方向仔細一看,果然不遠處的草叢里有異常。陽光透過樹葉斑駁地灑在地上,映出草叢中的異樣晃動。
“你在車輦中坐好,阿爹過去看看。”沙馬抽出背在身上的刀,刀刃在陽光下閃爍著寒光,他拍了拍馬,單手一抖韁繩,馬兒就跑了起來,蹄聲在寂靜的森林中回蕩,沙馬也注意到了不遠處的動靜,兩個隨從也立刻跟了去查看。
幾個人在林中茂密的草叢中發現了從山坡上滾落下來負傷的陳子安。陳子安此刻迷迷糊糊地感覺到有人在靠近,他已經沒了逃跑的力氣,懷中緊緊抱著的銅扣牌突然發燙,燙得他想起父親臨終時眼中破碎的星芒,那雙眼睛如同夜空中的星辰,卻在最后一刻黯淡下去。
“活下去。”父親的話激起了陳子安求生的欲望,他干渴的口里艱難地呼喊道:“救救我…”聲音微弱,卻充滿了希望。
“救…救我。”陳子安的聲音如同風中飄零的葉子,脆弱而無助。
沙馬拔藤蔓時,見是一個小男孩,氣若游絲的在求救,年齡看上去和阿螺一般大小,對男孩產生了憐愛之心。他和隨從幾人觀察了一下四周,無任何異常,他收起了刀,跳下馬,泥土在腳下松軟地陷落。
“水...”少年干裂的嘴唇翕動著,沙馬取出自己的水囊袋,來到男孩身邊蹲下來扶起男孩給他喝了幾口水,男孩喝完水后便昏了過去。
看這個男孩的衣著打扮,沙馬猜測他應該是漢人,他想到了最近聽到的傳言,正猶豫著要不要救這個小孩。誰知車輦里的阿螺已經跳下車跑了過來,看到了受傷的陳子安,阿螺趕忙查看他身上的情況,俯身觸碰少年皸裂的唇,指尖忽被燙得微顫,她吩咐隨從把他扶起抬上她的車輦,沙馬族長想勸阻,阿螺急忙說道“阿爹,你看他,和我年紀差不多,現在他一個人受傷在這深山密林之中,沒人幫助他,他就算不餓死也會被野獸吃了的,那他的親人一定會很傷心的”。
“可是我們不知道此人是哪里來的。”
“我的好阿爹,我們就幫幫他吧!不知道怎么了,他受傷了呀,等他醒來不就知道了。”小阿螺拉著父親的胳膊祈求道,眼神中充滿了堅定與溫柔。
沙馬擔心這個男孩的身份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正在思考時,他們就聽到不遠處有快馬飛奔而來的聲音。族長趕快讓阿螺和隨從把男孩藏進阿螺的車輦中藏好。
車輪輕輕轉動,在土路上繼續行走著發出輕微的吱呀聲,仿佛在為沙這個決定做最后的見證。
不一會,蜚莫的二王子布都帶著他的人馬急匆匆地迎面馳騁而來,馬蹄踏碎了一地的松脂香。沙馬族長知道他們最憎恨異族,于是急忙使眼色讓阿螺關好車輦的布簾,他和隨從繼續裝作趕路的樣子。
布都遠遠就認出了迦羅部落的沙馬族長,騎馬快到面前時,停了下來主動下馬給沙馬請安問好。他恭敬地彎腰行禮,沙馬族長微微點頭回應。之后兩人寒暄了一會,布都這才尋問他們路上有沒看到一個逃跑的小奴隸。他手下的人則下馬準備查看沙馬馬隊的貨物,其中一個人正要打開車輦,沙馬族長大喝一聲,那人嚇得急忙收住了手,手心冒出了冷汗。
布都疑惑地看了一眼沙馬族長,賠笑著呵斥手下人道:“大膽的蠢才,竟敢擅自行動。”
說完,他用詢問的眼神看向沙馬,冷冷地笑著問道:“您這車輦中載著什么寶貝呀?”布都還是有些敬畏沙馬,不敢太放肆,但眼中閃爍著好奇的光芒。
“確實是我的一個寶貝,是我那沒見過世面的小女兒,怕她見到陌生人驚嚇到。我今天正準備帶她去大滇國見見世面,不想在此遇見二王子。”沙馬不慌不忙地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驕傲。
“喔,久聞芳名,是那位傾國傾城的迦羅湖小公主呀,今日我布都萬分有幸遇見?”布都對著族長拱手施禮道,聲音中帶著幾分討好的意味。
車輦里的阿螺緊張地聽著外面的對話,她想只有她出去,才能讓這個男孩安全。阿螺迅速掀開車輦門,靈活地跳下車,站在車前抬起頭看著布都,她的臉上帶著一絲堅定和勇敢。
布都一回頭,看到從車輦下來的阿螺那美麗的臉龐,猶如見到一顆異寶,阿螺身上瞬間散發出璀璨的光芒,照得森林四周剎那間失去了色彩,他的眼睛便像中了魔法一般無法再從阿螺的臉蛋上移開,直勾勾地盯著看她,心臟劇烈地跳動著,仿佛要從胸膛中跳出來。沙馬叫了他幾聲,他都沒聽到,隨從拽了他的衣服他才如夢方醒,癡癡地對著阿螺說道:“好美,好美!”
隨從又拽了他的衣袖,他才不舍地轉開看著阿螺的眼神,心不在焉地看了眼沙馬,又轉頭對阿螺施禮道:“不知迦羅公主在此,多有打擾,多有打擾,今日有幸遇到公主和沙馬族長,不遠處就是我們蜚莫,布都非常誠心地想邀請二位到我部落去做客…蜚莫最近剛宰了羊,祭了天神,這次祭天還給天神獻上幾個活人,其中還有兩人來自蜀地。”
“我才不去呢”。阿螺很討厭布都那色瞇瞇看自己的眼神和他那狡猾的樣子,不等布都說完就嘟著嘴大聲地說道,聲音清脆而堅定。
布都一聽,心里頓時火冒三丈,但又不好發作,只能強壓怒火,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沙馬族長忙上前拱手和布都賠不是,“阿螺,不得無禮。平日里在家給寵溺壞了,不知天高地厚,出言不遜,還請二王子您不要往心里去?”
“哼,一個黃毛小丫頭,我怎會記心上。”布都手中馬鞭驟然落地,他看見阿螺鬢邊銀蝶振翅欲飛,竟與自己豢養的金蠶蠱產生奇妙共鳴。林間忽起瘴霧,將他眼底翻涌的欲念染成青黑。看沙馬給自己賠不是,心里舒服了一點,他雖然嘴上這么說,但他的心里卻記住了這個桀驁不馴、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他心里默默想著:小丫頭,你給我等著,只要我布都想要的,別說你一個小丫頭,就是大滇國、你們迦羅我也要得到。
“二王子怎么到這里來找奴隸?”沙馬故意問道。
“前些日子,古道上來了很多蜀地的人,聽說是要去各部落商議前往身毒之事,我父王說誰知道這些狡猾的人是要去身毒,還是另有所圖,不知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他們來了不久就引起了我們蜚莫天神的不滿,我知他們不可信,抓到了幾個人,拿來祭了天神,但是有一個小的逃跑了,這不我才一路追來。”
“追的夠遠,前方馬上就是我們迦羅了。”沙馬一臉笑意但卻是在暗示布都。
“這不人沒有找到,我…我也準備回蜚莫了,可是想著人都到迦羅了,離滇國也近,好久沒去大滇國看我姐姐,又想著順便去滇國看看,就走到了這里。”
“他們定會準備好酒好菜款待二王子的。”
“那是一定的。”
“我們這一路過來,未曾見到什么異樣,也沒有遇到你說的那個人,時間不早了,那我們就不耽誤二王子繼續找人了。”
“再會!”
“再會!”
在茂密的森林里一直轉到天黑,布都一行人依然沒有任何發現。森林里彌漫著潮濕的泥土氣息,偶爾傳來幾聲不知名的鳥鳴,這些聲音并不能緩解他們心中的焦慮,反而帶來煩躁。眼看天色已晚,布都只好命人折返回蜚莫。一路上,他腦子里阿螺那嬌俏的模樣在頭腦里不時閃現著,她那雙明亮的眼睛總是讓他無法忘懷。她的面容如同春天的陽光,溫暖而明媚,讓他心中泛起陣陣漣漪。他不能自己地邪魅笑起。身旁一個心腹看到,知道他的心思,大膽提議讓他回去找蜚莫王和大滇王嘗羌商議,讓阿螺公主長大之后就許配給他。
森林的另外一條路上,躲過了布都的追殺,陳子安藏在搖搖晃晃的車輦中發出夢囈。車輦內昏暗狹窄,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藥草味,阿螺給他簡單地包扎了傷口,繼續喂水給他喝,但他似乎已經無法下咽,意識迷糊。阿螺的眼神中充滿了擔憂和無奈,堅定地守護在他身邊。終于在天黑之前,阿螺帶著昏迷的陳子安一路顛簸地趕回迦羅湖。
群山環抱著的迦羅湖,山川秀美,無數條清澈見底的河流從山谷中緩緩流淌著,最終匯入迦羅湖。這里夏無酷暑,冬無嚴寒,四季如春,雨量充沛,山間云霧繚繞,山下云海茫茫,猶如人間的世外桃源。迦羅湖畔依然風光迤邐,一座座古樸的村寨,有的依山而建,有的傍水而居,錯落有致地與這里美麗的山水交相呼應。湖畔一處用巨大石塊新建的祭祀祭臺高高矗立著,不遠處的城池里桿欄樓宇林立,石板鋪成的道路戶戶相通,其中有一處特別的桿欄樓群,古樸典雅,迦羅部落族長和大祭司就居住在這里。而在旁邊有一座種滿鮮花的桿欄小樓,鮮花的香氣彌漫在空氣中,幾個女孩樓上樓下地忙碌著。在二樓的堂屋里,火塘里的爐火正熊熊燃燒,熬煮著草藥湯汁,散發出濃郁的藥香。阿螺親自照顧著被她救回來昏迷不醒的男孩,她的動作輕柔而細心,眼神中充滿了關切。大家在整理男孩隨身衣物和包裹時發現了一個迦羅部落的銅扣牌。
正當大家疑惑不解的時候,沙馬趕回了迦羅。他急沖沖地來到了這座桿欄木樓,一進屋,阿螺就把扣牌遞給父親看,沙馬一看非常眼熟,仔細地慢慢翻看著。多年前的一段往事浮現在他眼前,這個銅扣牌正是他當年贈與救命恩人的;時光荏苒,緣分讓這個扣牌又回到了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