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天比一天消瘦,生命危在旦夕。
父母帶給我的是生命,而世界,帶給我的卻是死亡。
我并不知道我還能活多久,死神一直在把我的靈魂往外抽。
我只知道,我快死了。
我喜歡一個女孩子,她很漂亮,但是因為我的軟弱與膽怯,我遲遲沒有跟她說。
那天,是結業典禮。在這前兩個月,我被確診為癌癥,晚期。醫生苦笑跟我說,活不到第三個月了。
除了我和家人以外,誰也不知道。這兩個月里,我照常會去學校復習,備戰中考。這也是我消磨時光的一個手段。
我知道,死亡并不可怕。怕的是死后留下來的悲傷會存在很久。我不想影響誰,也不想被誰影響。他們都叫我去玩玩轉轉,享受最后的時光。現在越快樂,之后越悲傷,至少書里都是這樣寫的。
但事實已擺在面前了,我想反抗,死神卻向我搖搖頭。
我沒有想過那是跟她見的最后一面。結業典禮我只給她準備了一瓶酸奶,因為她跟我說過,她愛喝酸奶。
我走過學校的大門,那天天氣很好,我用手指頭算了算,還有八天才到兩個月,但我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那天不知怎么的,頭腦不太清醒。我在上樓的時候,一不小心絆到了樓梯,狠狠地摔了一跤,我當時腦子一片空白,強扶著欄桿繼續向上走。
到了教室,我坐下來才發現,我的頭被磕破了,留了一點血。當時還在想:就一點血,等會就沒事了。但被撞到的頭腦越來越疼,就在這時,她出現了。
“嗨!誒?你沒事吧?臉色不太好啊……”她看到我后小跑了過來。
“摔了一跤,有點痛,沒事,休息下就好了。”我強顏歡笑。
“這樣啊……下次小心哦!”她嘟嘟嘴。“你等下,我有東西給你,畢業禮物哦!”她轉身拿起書包。
她拿出了一罐用紙折的星星,我愣了好久。
“你折的?”我用手撐著坐子,準備去接。
“不然呢?我折了好久呢!跟你說呀……”
我聽不到她在說什么了,但她的嘴巴一直在動,突然,我眼前一黑,摔倒在地上,除了玻璃罐被摔碎的聲音,其他什么聲音都聽不見。
我死了……
她最后一句話說的到底是什么呢?好好奇啊……
眼前一亮,難道,這就是天堂?
我站在車站上,列車緩緩停下,手里不知何時有一張被檢閱過的火車票,一旁出現的列車員,示意我上車。
我坐在靠窗的一側,火車上沒有其他人,孤零零的我望著窗外。我長呼一口氣靠在位子上,閉著眼睛,腦子放空。
終于死了,這病折磨我,真的好難受啊,但是,在那個世界留有遺憾,真不甘心!我都還沒跟她表白呢,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喜歡我,家里那條小金魚產的卵都還沒生出小魚仔!好像看看滿缸金魚的樣子啊!不知道天堂那邊有沒有這些。對了對了,最好奇的還是她那最后一句話,她到底想說什么呢?她想說她喜歡我三年了?不會吧!嘻嘻。還是有點不甘心,早知道上樓的時候小心點了。
我睜開眼望著窗外,原本堅強的我一下子就破防了。
窗外已不是風景,而是我這十五年以來發生的事。
隨機。破碎。但完整。
對了,這次結業典禮上還想給她彈吉他的,她之前一直問我我真的會談吉他嗎,她從沒聽過啊,不知道她聽完是什么表情呢?不知道我這么突然,她又是什么表情呢?
她應該不能來參加我的葬禮吧,她之前就跟我說結業典禮后要出國旅游,就在今天的機票啊。呵呵,說來也諷刺,我連省都沒有出去過,她還說跟我考一樣的高中,叫我跟她一起努力,現在,她應該很失望吧……
中考成績還沒出來,不知道我有沒有考上她說的那個高中。
想著想著,有什么東西滑過我的臉頰,我用手背抹了抹,原來是眼淚啊,都是死的人了,還會哭么?我在那苦笑。
爸媽一定也很意外吧,畢竟我早上還是好好的。這樣一來,連告別都機會都沒有,這樣是不是很不孝順?我那個妹妹一定會哭得很傷心吧,畢竟我們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那么多的喜怒哀樂……
我真的想再幫她抹一次眼淚……
想著想著,列車員走了過來,端著一個盤子,里面有紙和筆,他叫我寫下這一生最大的遺憾,并將紙折成紙飛機,丟出窗外。
“這有什么意義嗎?”我問。用手抹了抹眼淚,發現早已干成淚痕了。
“給你一個圓遺憾的機會。”他的聲音很溫柔。
“什么都行嗎?”我看了看紙筆。
他點了點頭,轉身走了,留下了紙和筆。
活了十五年,沒有什么人生大遺憾,我只想回去,跟他們做最后的告別。
我寫了下去,并折成紙飛機,打開火車的窗戶,那風把我的頭發吹亂了,丟紙飛機的瞬間,它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醒來時火車里的一切都變得真實了,有很多乘客坐在火車里。聊天的聊天,玩手機的玩手機。
坐在我旁邊的是一個媽媽,在那哄她的孩子,那孩子不大,五六歲的樣子。
“啊!小弟弟不好意思啊,我小孩有點吵,把你吵醒了。”她一邊道歉,一邊摸著那小孩的頭。
“不是的,我自然醒的,不怪您。”我解釋道。
列車開始減速了,我看著窗外的景色,是我居住的城市。我……重生了?
下車后,我走到大廳,看了看大屏幕,正是結業典禮早上六點。我看了看書包,并翻了翻,酸奶躺在里面,我決定去學校。
因為家離火車站很遠,一時半會回不去。
我找到公交車亭,咱在下面等。需要轉兩次車才能到學校,結業典禮八點才開始,我覺得能到。
今天的天氣還是那么好,我望著窗外,車輛稀稀疏疏的,太陽已經從東邊露臉了。車里只有三名乘客,畢竟是第一班車,這也正常。
當我轉車時,我的心臟忽然刺痛了一下,我扒開衣領看了看,發現有一塊淤血在心臟外我皮膚上。
這樣下去,沒過多久我就得再死一次了,我感到我的生命一點一點在流逝。
我坐上第二輛公交車時,心臟還在隱隱作痛。
司機一個急剎車,我沒有反應過來,頭磕在了前面的椅子上,我頭一轉,發現一輛大卡車向我撞來,我呆住了。
想跑,但來不及了。
我手用力抓住公交車的把手,那大貨車把窗戶玻璃都撞碎了,其中一片玻璃渣子滑過我的臉頰,血液飛濺出來。
公交車翻了,扶手斷了,我狠狠地摔向另一面的玻璃窗上。公交車上其他人已經奄奄一息了。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手撞向椅子上,不知道為什么沒有感覺。
就在這時,心臟像被刺穿一般痛,我的瞳孔瞬間放大,然后昏死過去。
我躺在病床上,我猛地醒來,看了看手表,過去三個小時了,我的右手和左腿被包了起來。我爸媽一下子就沖了進來。
媽媽抱住我,爸爸在一旁松了一口氣。
“你不是應該在學校么?怎么在公交車上?”媽媽帶著哭腔說。
學校?對了!我還得去學校!
“我的身體無所謂了,反正是快死的人了。”我邊下床邊說。“我書包呢?”
爸爸反手扇了我一巴掌,我愣住了。
“你就不能說點好的嗎?把你從死神手里搶回來了都,你……”爸爸眼眶紅潤。
“幸好沒有摔到頭,不然……”媽媽哭了。爸爸摸了摸媽媽的頭發。
我的心緊了一下,還去什么學校,跟家里人度過最后的時間不才是最幸福的嗎?
突然,我的心臟又開始刺痛了。我小聲地呻吟了一下。
時間不多了。
“畢業典禮開始了吧?”我轉頭問。
“幫你請假了,你什么也別擔心了,好好養傷,好嗎?”爸爸摸了摸我的臉。
他們陪了我半個小時,然后我把他們打發走了,我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回學校。
“替我向妹妹報個平安,還有,叫她以后少哭點。”我囑咐要走的媽媽。我的眼眶紅了。
我的心情暗淡下來,我把書包從椅子上拿了過來。有些破了,打開看看,酸奶盒子已經裂了,部分酸奶打濕了書包底部。
看到酸奶里的紙條也被浸濕了,我心灰意冷。
我的左腿好像只是皮外傷,沒什么痛感,左手應該是斷了,因為我摸了摸,紗布里是石膏。
終于,我逃出了醫院,快中午了,我決定先去買酸奶。因為我書包背帶沒斷,能背,就帶上了。
我買了一盒酸奶,想了好久,想了很多因素,我就沒寫紙條了,一是為了我,二是為了她。
我把酸奶放進書包,走到公交亭下坐著等公交車。頓時,我的心臟消失一般,從里往外地疼了起來,這次痛了很久,路人問我要不要緊,我只是搖了搖頭。
上車時,整個人虛脫地坐在位置上。我的右手還是沒知覺。
“不知道還會不會出什么事。”我小聲低咕。
醫院離學校蠻遠的我轉了一次車才開始開向學校。
到學校是,已經是中午十二點了,我心臟周圍的淤血還在擴散,有些甚至延伸到我左邊的肩膀上了。
我感到呼吸困難,還有些反胃。
我堅持正常走,到了學校大門,跟保安溝通了一下就把我放進去了。
還是熟悉的地方,在學校剛進門的地方能看見操場的國旗和站在學校角落的宿舍。
一切都是那么地熟悉。
我上樓時一直在叮囑自己要小心,要小心。
我推開教室門的那一刻,同學們在吃蛋糕。
“不好意思,來晚了。”我用左手撓了撓頭。
同學們看到我的右手被紗布纏起來驚訝不已。
老師把我拉到門外。
“你不是住院了嗎?你怎么過來了?”老師著急地問。
“我來找我前桌,有事”我說。
“什么事比你身體還重要嗎?”老師拽了拽我的肩膀。“況且她中午剛走,說去趕飛機了。”
“你可以發信息啊,你這樣太亂來了。”
突然我的心臟又開始痛了,這次痛得我都站不起來了。
我癱倒在地上。
是不是應該放棄?我明明那么努力了。
“你怎么了?你別急我先打急救電話。”老師見狀趕忙拿出手機。
我忍住痛把老師的手機搶了過來。
“不用,我覺得我挺好的。”我強顏歡笑。
“真的沒事嗎?”
我點了點頭。
“對了,她有東西放我這,說你來了讓我給你。”老師說。“那東西在我的車里。”
“老師,現在能給我嗎?”我用力撐地上,站了起來。
老師扶著我下樓,找到了他的車。
“你先上車坐著,我給你拿。”他說完打開后備箱,把一罐星星交給了我。一道閃電擊中我的思想。
“那個,她有沒有跟你說什么嗎?”我著急地問。
“額……沒有,她只是叫我把這個給你而已。”老師在車外點了一根煙說。“畢業了呀,老師我也管不了你們了,但是她好像只送了你禮物哦!”
我的拳頭握得更緊了。
不行,不行!我今天一定要見到她!
“老師,現在去機場來得及么?我有話要跟她講。”我抓住副駕駛的靠背。
“能不能遇到都是個問題,算了,誰叫你是我的學生呢?”老師手指一彈,把吸完的煙頭彈飛了出去,坐上主駕,啟動了車。
盡管饒了近路,還是得開很久。
我又一次踏上了找她的路程。
我的心臟痛了很多次,淤血已經達到我的左耳根了,但我不作聲,因為,我知道,這是孤注一擲。
我用力握拳,指甲早已把我的手心印出一道道痕跡,我的眼睛開始模糊,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再最后見她一面。
“老師,其實這三年我挺對不起你的。”我說。
他默不作聲,只是一心一意地往前開。
“這些先別說,你冒著生命危險去找她,一定有很重要的事。”他過了一會兒說。
我從后視鏡可以看出,他的眼神很堅定。
是啊,這三年老師對我真的挺好,而我還一直這么頑皮……
我又哭了,哭得七零八碎。
我到了機場,老師找不到停車位,我說我還能走,就先上車去找她。
我不顧腳上的傷,一直跑一直跑,勾到東西摔了一跤,很痛,但是我知道,這點痛算不了什么。
我突然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在大廳里面,她正在向里面走,我顧不上安檢,沖了進去……
我踏入大門的那一刻,這里的環境,變了……
好熟悉的場景啊……這是……火車站臺?
我……又死了嗎?
我實在撐不住了,最后的意志力在這一刻徹底毀滅了。
好安靜啊……
到死都沒能再見到她,我真是個笨蛋。
我哭了,哭得七零八碎。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我眼中掉出來。
就在這時,地面變成了水面,我驚奇地看著這一切。
突然,我掉進了水里。
波光粼粼,光束照進水面,微亮著的水面,但我越往下沉,越是黑暗。她就像這束光,但隔膜永遠是這冷冰冰的水,離得越遠,就越見不到她……
就這樣安靜地往下沉,安靜地死去……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我才發現這是一場夢,我看見我的書包放在床頭,我用力將書包拿過來,用力地翻著。
那瓶酸奶,還在。
我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