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時清袖子里有東西震動著,他低頭一看,吸取梅花靈魄的法器正沉在袖底。
他彎下腰去撿,手指尖剛碰到法器,就險些被腰帶勒得喘不過氣。這身袍子少說得有四五層,布料極其厚重,腰帶上又掛滿各種精巧的金玉綴飾,行動起來多有不便。
小光團湊近繞著沈時清飛了一圈:“殿下似乎仍是神君。”
“在下也不知,但這華服確實不像人間之物。”沈時清站直了剛喘口氣,手中木牌就扯著他向那處腐骨方向走。
“這是什么法器?”小光團問道。
木牌邊緣粗糙,有許多毛刺兒,上面七拐八拐刻了些花紋,分辨不出是什么東西。要說特別之處,還是沈時清手中拽住的飄帶比較特別。一半朱紅,一半蓼藍,跟他平日里搭在肩上的耳飾顏色質地都近乎相同。
沈時清將它重新收回袖中道:“這法器我族代代相傳,用以穩住梅花骨形態,與游離靈魄相互吸引。”
像是在印證沈時清所說,小木牌在他袖中震動得更為明顯。
沈時清道:“大人,要不我們先去那邊看看吧。”
小光團上下移動,應該是點了點頭。
沈時清直視前方,盡量不與小光團“對視”。他還是有點想笑,任誰一時間也沒法把這個小光團與云昭月聯系起來。
腳下的土地泥濘不堪,黏糊糊地沾著沈時清的衣袍和靴子,他每一步都走得別扭艱難。
云昭月此時慶幸自己是個不用沾地的靈體,雖然能施展的法術有限,至少不會弄得一身是泥。
等二位走近,沈時清的靴子越陷越深,已經被泥沒過了腳背。
那群烏鴉黑壓壓一片立著,保持著原本的姿勢啃食腐骨爛肉,一點都沒因為身邊的動靜驚訝。
撲鼻惡臭讓沈時清有點兒反胃,他先一步捂住嘴。
小光團一點沒帶猶豫,趁沈時清沒反應過來,她直沖進烏鴉群中一通亂竄。
終于那群黑黢黢的鳥有了動靜,撲棱棱地扇起翅膀。
羽翼下的蛆蟲畏懼陽光,在黏糊糊的肉糜中瞎鉆。
“嘎嘎嘎嘎嘎!”小光團所到之處,烏鴉們站不住腳,領頭的最大最黑的那只烏鴉煩躁地喊幾聲,頭也不回地飛走了。
這下所有的烏鴉都不情不愿地飛離,更猛烈的味道被煽起,獨屬于飛禽的氣味也被添了進去。
一片烏黑沸騰,沈時清皺眉強忍著噪音與惡臭的雙重折磨,不由得微微彎了身子。
他剛疑惑云昭月怎么一點不受影響,就看見小光團吐出一道穢物。
“大,大人,您,沒事吧?”沈時清略有擔憂地問道。
小光團又吐了幾口才止住,晃晃悠悠地飛低了。
此時一只宛若白瓷的手溫柔托起小光團,聲如鐘磬緩緩而鳴:“抱歉,害你難受了。”
落在上面的黑色羽毛被吹散,一骨姿清瘦的男子正倚在樹干旁,長睫微垂,面帶病容。那棵樹也沒比他好到哪去,光禿禿的立在泥土上,突出來的樹根有不少蟲蝕痕跡。
他身上的外袍有大半埋入泥中,滲出暗紅血色,四周全是森然斷骨。
小光團努力想飛起來,剛離開他手掌又落回原地,光也比之前暗了許多。
“星君,您不該來。”男子說完輕咳好一陣,單手緊了緊外袍。
隨著衣角滑,過一縷熟悉的梅紅在他腰間佩劍的劍身上閃過。
沈時清可以確定那是梅花靈魄。于是他挺直脊背道:“天下之大,河山萬里,無不該行之處。”
男子輕輕抬眼,用極為平靜的目光望著沈時清,慘白唇瓣輕啟:“是啊,您說的有理。”
“本君看閣下佩劍不俗,可否方便予本君一賞?”沈時清并未在北疆通志原稿中讀到過這段歷史,他也不清楚星君和男子都是何種身份,又因何緣聚此處,只能突兀提出話題。
男子用一部分法力將小光團圈在空中,騰出手來解下佩劍,雙手奉給沈時清道:“此劍無鞘,星君小心。”
沈時清也用雙手接過,暗自用袖中木牌與劍柄接觸。這劍身明如水鏡,刻有潛龍紋,殺氣騰騰,握著劍柄卻有種莫名的安心。而且不知為何靈魄在其內橫沖直撞,就是不往木牌這個方向走。
為延長接觸時間,沈時清接著道:“此劍乃是上品,為何不用劍鞘護著,若是風吹日曬有所磨損,豈非可惜?”
男子自嘲笑道:“星君忘了,此劍乃是我左臂所化,哪有什么劍鞘。”
小光團從圈中跳出,炸毛似的發出光。
沈時清見她行為有異,便不再言語。
男子又重復一遍道:“星君忘了嗎?”
突然一聲巨大的轟鳴傳來,像是某種野獸絕望的嘶吼。狂風霎時四起,方圓百里巨浪滔天。
沈時清不自覺看向那雙白濁的眼球,心頭一緊。
“別看他!”云昭月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化形成原本的樣子,厲聲打斷了沈時清。
他回過神,無數條黑影在地面上流竄,哪還有什么男子,什么樹,他手里的劍也變成了一條慘白的胳膊。
“忘川水,飄青火……”各種聲音嬉笑怒罵地唱著。
云昭月迅速抓起那胳膊扔到一邊,她面對著沈時清道:“殿下!醒醒!”
可不知道為何,沈時清看見云昭月的眼睛也是一片白濁。
“冤沉水,浮惡果……”黑影越加放肆,有幾條尾巴劃過沈時清的側臉,他只覺得像被帶刺的植物漫不經心地剌過。
“憑誰問,聽誰說!”
心越來越緊,呼吸越來越重……
沈時清感覺有千萬只手戀戀不舍地抓著他的衣擺,剛才的泥土也全都化作了經年塵土。
云昭月低聲罵了一句。
她撇了撇嘴,踮腳捂住沈時清的耳朵,嘴里用古語快速念著。
古語方出,黑影立即從沈時清那邊撤退,直接全部繞到云昭月這一側,盤旋成一條通天巨蟒!
沈時清的神志尚不清明,但他扔死死抓著袖中木牌。
“平。”云昭月在喧囂中吐出這一字,清晰可聞。
頓時寒氣襲天卷地,千里之內死寂,雪浪冰刃拔地而起,穿蟒而行。
云昭月放下掩著沈時清耳朵的雙手,神情相當不悅地將頭轉向斷山某處。
山中,一紫衣人朝這邊望了好一會兒,直到云昭月和沈時清身形隱去,他才眼神冰冷道:“撤。”
身后玫紅衣裳的少年不服道:“為什么?陛下,剛剛我都……”
紫衣人道:“我說撤!”
少年不情愿地收起雙刀,手指被攥得慘白。
趁紫衣人沒注意,少年給手下的人打了個手勢,幾個士兵模樣的人唯唯諾諾縮進暗處。
夢外,燈火突然搖晃。
石醋醋一瞧時間,并沒有到子夜午時,難道說云昭月遇險了?
她下意識先提起桌上的霽夜浮晴筆。
詹長忠焦急道:“是不是要畫符啊?”
石醋醋沒理他,燈火晃的更加厲害,詹長忠騰地一下站起來,“出事了?”
“你安靜點!”石醋醋忍著怒意道。
兩人正要吵,靜室內一聲詭異的笑打破了劍拔弩張的氣氛。
“小娘子,小郎君,好大的火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