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黛自小在深林中學辨草藥，人間草藥的形態氣味無不爛熟于心，可對于這袋子瓶瓶罐罐裝的東西，她卻一個都不認識。

石醋醋看著扶黛目瞪口呆的樣子，不由得坐上桌嘲諷道：“云云，你給他們也沒用。這些是昆侖仙草制成的靈藥，蠻族連見都沒見過，哪里知道該如何給人治傷呢。”

“醋醋！”云昭月微微蹙眉打斷了她。

石醋醋一點兒沒聽進去，反而抬著下巴道：“醫官，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扶黛欠身道：“多謝大人好意，我才疏學淺，確實不知這是靈藥。”

云昭月暗自轉了一下手中瓶身，隱入袖中道：“怪本君忘了你是凡間醫官。”

她挑了幾瓶藥遞給扶黛，石醋醋不由得在一邊撅著嘴生氣。

“紅的是滋養靈澤，綠的管解毒，白的是安神用的。靈藥對毒物的針對性弱一些，可輔用于你所制草藥。”云昭月邊說著，扶黛的眼睛陡然亮了幾度。

扶黛一直想研究靈藥，這次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她在心里搖搖頭道：不行不行，不能表現得太高興，來之前殿下跟她說過對云昭月要淡然處之。

“別往外送了。”石醋醋打開云昭月的手，氣鼓鼓地勒緊了袋子，“昆侖一共也沒有多少靈藥。”

“好好好，我不拿了。”云昭月像哄小孩兒似的沖石醋醋笑著，接著很自然地用雙臂圈住了石醋醋的脖子，趁機貼近蹭了蹭她的頭發。

扶黛見云昭月對石醋醋親昵，并不像殿下說的那般心思極重。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嘴角掛上了笑，明朗如同枝頭活潑的鵲鳥。

別愣神。

聞聲扶黛一驚，手里的藥差點兒沒拿住。

云昭月道：“扶姑娘，怎么了？”

扶黛攏過碎發道：“我突然想起綺香閣還有藥在爐上熬著，方才耽擱片刻，怕是火候有些過了。”

云昭月道：“那你快回去吧，本君就不留你了。”

扶黛道：“多謝大人。”她說完便挾著藥香匆匆離去。

扶黛不知她身后的云昭月在她轉身的片刻，手里的瓶身被定在原處。

云昭月拿出袖里那瓶藥，拋上去又接住，在手上掂量一番，右肩完全看不出剛才僵硬的動作。

給出去那三瓶藥的功效確實如她所說，但沒有她手中這一瓶，那三瓶齊用雖能迅速穩住心神，但同時也會導致內里法力混亂，加重白日里心神不寧。沈時清若想穩住心神，便只得召出最強的本命法力輔以她手中這瓶藥來壓制。這三瓶靈藥互相作用極為復雜，就是算是用在天君身上，想恢復原狀，兩者亦是缺一不可。

她倒要看看神樹一脈究竟是靠什么從尸山里長出來的。

石醋醋看不懂其中門道兒，只知道將軍好不容易藏的靈藥被云昭月白白送了人，還是送給蠻族賤民，心里想來十分不是滋味。

“怎么啦？”云昭月戳戳她的臉頰，“藥沒了還可以再制嘛。”

石醋醋賭氣地扭過頭，悶聲道：“你當仙草是韭菜啊，割完一茬兒立刻就長出來。”

“嗯……”云昭月把頭靠在她肩上，轉著眼珠思考道，“那我到時候施法讓他們長快點，你找人幫我趕制出來幾瓶。”

石醋醋道：“入靈藥的仙草需日夜不停地吸收天地精華，催成的仙草不能入藥。”

“哎呀，這可如何是好呢？”云昭月故意拖長了聲音，“看來我只能回去受家法，給哥哥賠禮道歉了。”

一雙柔白的手掐著云昭月衣服擰了擰，石醋醋沒好氣道：“這回我幫你瞞一次，下回你可不能再私自給別人靈藥。”

云昭月笑瞇瞇地松開手，向石醋醋行大禮道：“多謝醋醋救我。”

“少貧。”石醋醋收拾完桌上的藥袋，揣好鞭子道：“你安心在屋里看書，我出門看著點那兩只石虎。”

云昭月點點頭，目送石醋醋出了門。

夏天剛冒頭，冷雨就沒斷過，衣服濕漉漉得貼在身上，石醋醋有種說不出來的難受。

十七十八腦瓜頂的青苔比前幾日更青翠了，毛絨絨地擠在石頭紋路里。它倆顯然也不喜歡這樣的天氣，沒精打采地臥在屋檐下躲雨。

雨聲細密漏入云昭月耳朵里，如同踩著遙遠模糊的節奏。

安寧閑暇時，沉重的古籍捧在手里變得輕松，內里文字記錄的故事徐徐在她腦海中展開。

黑字與留白揉成一團，不分字里行間。戰馬嘶鳴，旌旗獵獵，古時戰場上的血雨腥風擦過刀刃，黑夜變黎明。

可漫天烏云壓頂，新娘的蓋頭，寡婦的白衣，一一從眼前消去。

再看，紙上已無半個字。

云昭月警惕地抬頭，門窗融進無邊黑暗。

手中書籍脫了線，一頁頁白紙紛飛入河中。身邊流水淙淙，劃動的船槳時不時撥開幾個泡得浮腫的尸塊，云昭月所坐船身絲毫不受影響穩穩行駛向前。

船身靈巧繞過幾個礁石后逐漸慢下來，確定了某個方向行去。

云昭月識得此河是忘川河，至于這通體暗綠，憑空而來的船她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夢姑教過她，夢術必須夜間施展，順應天地規律。強行白日入夢是千古邪術，最易混淆虛實，讓人陷入虛無境地無法自拔。

除此之外，白日入夢也是一種傳送至冥界的手段。

可云昭月想不通是這術的媒介是什么。古籍入冥界消弭，所以不會是它。

那她來之前接觸的還有什么？

茶杯，沒來。藥瓶，不在。

云昭月閉眼反復想著，手指在膝頭隨意地敲了敲。

忽然耳邊鼓點在空曠處被放大。她聽見的不是雨聲，是有人施法！

而且耳邊剛才浮上來的尸塊，很像暗牢里關的祭品女鬼。所以那女鬼也是媒介的一環！

云昭月心里有些驚訝，竟這么早就有人開始籌謀將她請來了。想到這兒，她又長舒一口氣，幸虧剛才石醋醋不在她身邊，沒被卷進無關的爭端。

既被請過來了，暫且看不出端倪，不如先按兵不動，靜觀其變。云昭月索性往船上一躺，仰頭賞忘川河上萬念天風光。

花燈載著人間信，身上散發出的光投映入河中，流往冥界各鬼怪手中。寶石般各色明光閃爍，不亞于上天庭的星辰。

云昭月正愜意乘舟泛游，突然發現萬念河上一個實心黑圈越來越大。

萬念天既不容軀體，也不容靈魄，這是個什么玩意兒？

正當她好奇時候，只見一顆耀眼光團費力掙扎出黑圈，拖著長長光尾直向忘川河中掉來！

云昭月還沒來得及施法，一個浪頭上來吞掉了船身，她也被迫沉入河中。

咕嚕嚕幾個單薄的氣泡涌上來，忘川河再次平靜無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