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月將食指抵在嘴邊,沈時清立刻知道這是讓他不要出聲。隨后她一手拂過耳垂下的泠泠作響的墜子,圓溜溜的紅瑪瑙珠子上光華一轉,焦急的女聲忙不迭問道:“出事了?”
云昭月看了眼沈時清,鎮靜道:“我們入了夢魘,現在有魔族在暗處壓制我的法術,一時半會兒出不去。”
石醋醋在那邊停頓片刻,手心里冷汗冰涼,她道:“需要找將軍來嗎?”
詹長忠雖不懂發生了何事,但是石醋醋能問出這一句,可見夢里情況棘手。他猛地湊到石醋醋旁邊喊著:“殿下怎么樣?”
“別打岔!”接著是一陣東西倒地的聲音。
不用猜也知道,石醋醋準是把詹長忠推地上去了。
“他沒事,在我旁邊好著呢。”云昭月用兩指轉著瑪瑙,“離午夜子時還有多久?”
石醋醋道:“快了,還有一刻。”
云昭月囑咐道:“瞅準了時候,到子時立刻用霽夜浮晴筆畫符。”
“可是……”石醋醋有些猶豫。
“放心,他們傷不到我。”云昭月說完,指間的瑪瑙珠子頃刻碎成齏粉,內里出一縷霞氣。
不祥的暗紅蔓開,云昭月捂得慢了一步,還是被沈時清看見了。
他緊張道:“左副將在戰場上的傷會轉移到您的元神上?”
云昭月臉色比往日疲憊了許多,但笑意不減,輕聲哄著沈時清道:“小事兒,曬一會兒就好。”
混沌的療傷方式比較特殊,比起各種靈藥,日月光芒能加速其自身愈合。
多少生靈窮盡一輩子都修煉不出傷口愈合快一些的體質,可混沌天生就這樣,得來全不費力氣。但旁人艷羨的得天獨厚的體質,也有看不出的壞處,那就是皮肉骨骼生長的疼痛會翻倍加劇。對于這一點沈時清深有體會。
沈時清試著開口挑起話題道:“左副將,林齊鳴最后也沒上戰場嗎?”
他這一問略顯突兀,云昭月心里警惕,嘴上還是續著話茬道:“沒有。他被宵君承保下來后,平安回家去了。”
“怪不得后來林家與宵君承交好,原是有這樣一番淵源在。”沈時清頷首思索著,“后來林家死心塌地給北疆賣命打仗也說得通了。”
“怎么,你是上了人家的身,還關心上人家的家事了?”云昭月真被他這幾句說得轉移了注意力,反忘了左肩正愈合的傷口。
百年前世間傳言,要說陳家是天君在北疆的爪牙,那林家就是宵君承在北疆堅實的后盾。看似不同的兩家,其實只是上天庭的宵、白摘了和氣的面具,換個地方針鋒相對。
以前云昭月也一直是這么想的,直到她跟著師父來了北疆,親眼看到了林將軍。那個中等個頭的結實老頭兒,一提起北疆就兩眼放光,整張臉上的皺紋都變淺了。逢人便說北疆的好,揚言要為北疆打一輩子的仗,直到把銀幽軍打老實了。
他手底下的林家軍訓練有素,常年駐扎在北疆邊境處,當時天下無人不知北疆有一群悍兵烈將守著,不敢輕易進犯。林家軍自成立以來,所有戰役皆對外侵之敵,從沒有過主動向陳家軍挑事,對上天庭更是恭敬有加。由此便知,傳言不可信了。
“左副將說笑了,在下對叛軍家事毫無興趣,在下只想盡己所能寫出一本貼近原貌的通志。”沈時清拂去雙臂落雪,捂著手哈氣。粗布做的外衣裹著寒氣,即使站在陽光下還是凍得骨縫冰冷。
魔族氣息流轉距離他二人越來越近,折扇和袖刀仍安于兩位衣袍之中。
云昭月的手指繞著耳邊碎發,語調略有上揚:“你可以這樣寫:世人怕物極必反,誰先把帽子扣上去,誰就贏了。”
扇面倏然展開,鎏金滿目。沈時清搖一搖扇柄:“你對北疆的過去很有研究。”
“怎么不叫我左副將了?”袖刀被隨手一擲,飛速割斷了沈時清發帶,轉個彎回到云昭月手中。她盯著散開頭發的沈時清,輕聲笑道:“你這可是犯了大不敬之罪。”
沈時清的頭發隨風揚起,偏他外衣顏色磨得淺,整個人仿佛置于水墨。
一扇輕搖,四方長風呼嘯聚來。他的眉目隱入風沙,柔聲道:“安身在先,敬畏在后。”
魔族氣息混雜其中,云昭月的耳墜泛過奇異的紅光,眨眼消失不見。
黃沙白雪都亂,景象扭曲翻轉,夢魘將要走到明處。
袖刀抵在沈時清下頜處,云昭月不知什么時候到了他的身后:“你不敬昆侖,就別想著安身了。”
沈時清反手一敲,握著刀的手指頓時僵住不能動彈。他輕盈移開一步,扇面上的鎏金紋樣不翼而飛,云昭月身邊卻多了幾道明晃晃的法力環繞。他蜻蜓點水般看了眼刀刃,淡淡道:“要不要重新考慮一下,我們兩個誰的處境更危險?”
“好大的口氣。”云昭月另一手重新把他擰到面前,刀刃移到心口上方,“殺了你,這些麻煩事就全省了。”
沈時清轉過身開口道:“真殺了我,你想找的東西永遠沒辦法得手。”
他的眼神過于平靜,云昭月的眼神卻極具攻擊性,她道:“那你說說看,我想找什么?”
“兇手。”
沈時清嘴形明明是“殺”字,說出口之前卻換了詞:“燒了你家后潛逃三百多年的兇手。”
云昭月不受控的豎瞳說明了一切,沈時清手提起刀身道:“看來我說對了。”
“你說對就對吧。”森林在她眼里拔地而起,那雙眼睛像是某種古老的紋樣。
這時魔族氣息悄然侵蝕過他的神力,蓋過云昭月的眼睛。
“沈梧秋。”云昭月挽個刀花,決心要詐一詐他。
瞬時巨大的魘獸出現在沈時清身后,獅首豹尾,虎齒龍須,百丈高的個頭兒像是一座大山!
云昭月瞇著眼,魘獸有反應,證明她叫對了名字。沈時清少年時沉睡百年,應該是在混沌里休養生息,經歷一次次脫胎換骨,最后成了如今的第七任神君。
果真是百花易殺,根須難除。
趁魘獸張著大嘴沖向沈時清,云昭月趕緊把他拽過來,快速拂過耳墜!
另一邊的石醋醋得到信號,她一筆戳進血硯,兩三下往上一畫便成了符咒。
群魔亂舞的聲音響徹耳畔,一面鏡子陡然出現在兩位面前。
魘獸不識趣地沖來,云昭月把沈時清往后一攬,想騰出手教訓它一頓。
可沈時清往后用力拽過她的袖子,云昭月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向后倒去。
下一秒兩位同時跌入鏡中,好險不險將魘獸隔絕在外。剛才彌漫的尸臭味竟在此時變得清冽,飛雪遮目,霎時間換了天地。
午夜子時,鮮血為媒,執筆作術,兩地共振。
雄雞鳴三聲,晝夜不再序。萬川并海移,頃刻到天明。
出夢,沈時清立刻行禮道:“在下謝過大人。”
云昭月清聲笑出來,掂了掂手中袖刀:“殿下何必謝我,是你的聰明救了你一命。”
沈時清道:“大人這樣說在下反而害怕,某一日在下是否會因這份聰明死在大人手上呢?”
云昭月微微收斂眼神:“殿下知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