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鳴驚落葉上清露，樹葉抖擻時，初醒的樓閣上人影一閃。

葉子直愣愣掉到十七的腦瓜頂，它聳聳鼻尖，翻個身繼續睡了。

人影轉到屋頂上，看下面斑斕色彩流動，早起的仆從們已然陸陸續續忙碌起來。盤里的早膳擺放精致，不知道一會兒要進入哪位貴人的嘴里。

等懶散的陽光爬到屋上，人影早就到了沈府門前。十八耳邊刮過一陣風，它機警抬頭看見一片晴藍逆光而立。待它迅速揉完眼睛就只有位江湖人士叼著片樹葉往一邊走去。

“哎，你，你是……”十八不確定地問，“你是仙司大人吧？”

云昭月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它，驚嘆道：“嘖，沈府門前的石虎居然會說人話啊?！?/p>

十八嚇出一身冷汗，殿下囑咐過不能在凡人面前說話，可它一著急把這事兒全拋到腦后了！他本就不確定，云昭月這么一說，十八更心慌了，于是這只小石虎開始原地裝傻，馬上一動不動地石化。

云昭月用腳尖踢了踢它的前爪，繼續逗它道：“哎？這爪子不對勁……”

當然不對勁了，十八爪子里還握著一塊兒饅頭，所以它的爪子并沒有完全石化。

云昭月半蹲著貼近它，心虛的表情立刻出現十八的臉上。

“爪子底下不會藏了什么好東西吧……”云昭月的眼睛逐漸瞇起來，隱隱透露出危險。

十八緊張得把饅頭攥在掌心，云昭月的手卻離它越來越近。

“不給你吃！”十八突然變回真身，饅頭都沒拿就哭著往府里跑去，邊哭邊喊，“哥！哥！哥，你快來啊！有人要搶我饅頭！我暴露真身了！”

陽光照在饅頭表面，金燦燦的，像給它鍍了層金殼。云昭月輕笑一聲，抬抬手指施法，把那饅頭圈在了原地，然后叼著樹葉轉身走了。

北疆鮮少有集市，今日上了不少賣新奇玩意的攤子，來來往往的人卻不算多。大概是因為近來北疆多災多難，大家手里沒什么存錢的緣故。

昨日石醋醋回了昆侖，云昭月想著給她備點驚喜，不然她跟云言初呆時間長了，又要回到原先古板無趣的模樣。

簪子步搖，樣式重復。衣裳顏色暗淡，與石醋醋不相配。要說這手串還不錯，但石醋醋不喜歡石頭。

云昭月一個個攤子逛過去，有點兒眼花繚亂了。這攤位上的顏料看起來還真不錯，色澤飽滿，配上她之前送給石醋醋的毛筆宣紙，應該能足夠石醋醋畫一陣子了。

她剛想開口問價，突然被人一撞差點兒踉蹌幾步。

“喂！”云昭月不滿地瞪向旁邊。

“大膽妖孽！哪里跑！”胡子拉碴的男人一把揪住抱著東西的少年，手上青筋暴起。少年掙不脫他，險些倒在攤子上。

另一位跑在前面的獨眼少年回過頭死命掰著男人的手，義憤填膺道：“都說了他不是妖孽，他是我兄弟，你這捉妖師怎么油鹽不進！”

“那他脖子上的羽毛如何解釋！”男人氣勢洶洶地質問道，“你還想替妖孽隱瞞，難不成你與這家伙蛇鼠一窩，也是妖孽！”

“不是的，他不是！”被揪住衣領的少年辯解道，后頸處因為害怕瘋長出更多羽毛，他一個勁兒推搡著少了根手指的少年，“阿嶺，你快走！快走??！”

男人的嗓門兒很大，相比之下兩位少年人說的話無足輕重。這一吵一鬧，引來了不少人圍觀，說什么的都有，就是沒出來個人動手。

“這位好漢，你出門吃了多少酒啊。小郎君不過是穿了件別致的衣裳，怎的到你嘴里就成了妖孽?！?/p>

聞言男子轉頭，眾人的目光隨著一齊看向云昭月。此女子眉宇間滿含英氣，腰間配著把沒有鞘的寶劍，衣裳沾著些泥印碎葉，江湖氣撲面而來。

“胡說，老子才沒喝酒！”男子說話時噴著吐沫，怒目圓睜道：“若真是衣裳，拽幾下他怎么流血了！”

男子說話時候酒臭味傳過去，圍觀眾人紛紛捂住口鼻，膽子大些的忍不住朝前伸去脖子。

阿嶺驚慌中瞥見云昭月平靜的眼神，順著她的話道：“你拽的力氣那么大，脖子與衣領磨著，當然出血了?！?/p>

“這有什么好爭的，把領子提起來看看不就知道了?！比巳豪锩俺鰜硪痪鋸U話。

男子先把少年雙手擒在后面，右手一提，還真是個鑲嵌著羽毛的領子。

這時候被熏熱了的酒氣也飄到了他鼻前，男子明明沒喝酒，他驚覺松手，轉向云昭月道：“你使得障眼法！你才是妖！”

松了桎梏的少年被阿嶺牢牢拉到身邊，小聲道：“瘋狗亂咬人?！?/p>

云昭月舉起雙手，黠然笑道：“好漢，我剛才可是動都沒動啊，你這么空口無憑地污蔑人，大家都看著呢?！?/p>

眾人轉勢開始指責男子。

男子大聲替自己辯解：“我沒有喝酒！是她施了法術騙你們！”

一位大娘抄著家伙叉腰道：“你說這位姑娘是妖怪，那你身上的法器有啥動靜嗎？”

窘迫悄悄爬上男子的臉，他不敢直視云昭月。身上法器固然是沒動靜，但也不能證明云昭月不是妖?？此歉敝驹诒氐玫臉幼?，顯然是一點不怕他，眼前這位不管是人還是妖，顯然都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不說話就是心虛了?！贝竽锢^續逼問。

“她，她道行深，我法器，顯不出靈通……”男子的氣焰一下子就被壓住了。

“聽你廢話！”大娘一掃帚砸到男子背上，男子狼嚎似的跑開了。

圍觀人群嘀嘀咕咕幾句，接著逛集市買東西，各干各的事兒去了。

少年趕忙收起羽毛，拘謹地學著阿嶺行禮道：“多謝女俠救命之恩。”

云昭月擺擺手，示意他們速速離開。兩個少年抱緊了袋子里的東西，幾步一回頭地看了看她，最終隱入人群。

攤位老板瞧她不像一般人，趕緊收拾好云昭月要的顏料，低價賣給了她。

走幾步入了窄街，人群擁擠起來，云昭月看著賣冰碗的小攤感嘆道：“唉，如今這世道想安安靜靜逛個集市可真難啊。”

“你說是吧，雪公子？”

一旁的年輕公子展開折扇，轉頭是副微微驚訝的俊俏模樣，與沈時清一模一樣的溫潤聲色道：“好巧，阿月也是來買冰碗嗎？”

“不巧，我沒想買冰碗?！痹普言聯芘獌上律缺乃胱?，笑著看向他。

“是因為錢不夠嗎？”沈時清挑了個粉紅的荷花碗，拿勺盛了幾塊碎冰放進去。

扇柄墜子清脆響著，云昭月道：“是啊，來了北疆遇上個摳門兒的東家，活兒不少干，報酬倒是沒見漲。”

幾粒紅葡萄跑進碗里，轉個圈又添了幾顆蓮子。云昭月的眼睛有點兒挪不開了。

“這幾日北疆烈日難捱，最需冰碗解暑散熱了?！鄙蛲パ┮娝~角冒了不少汗，一手遞到她面前道，“今日東家不摳門兒，送你一碗如何？”

“這么好心都不像我東家。”云昭月雙手接過，頭一次笑得真心實意：“且信你一回吧。”

碎冰伴糖水入口，沁進酸甜果味，忽覺幾分清涼。

賣冰碗的小販左看看，右看看，手里布置著鮮果碎冰，悄悄揚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