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你回來的正好，小食快煮好了，過來吧。”

一位粉腮桃面的女子笑著向云昭月招手，身前的小火爐咕嘟咕嘟冒出香甜。

這里陽光充足，曬得人全身暖烘烘的，讓人感到輕盈和放松。

可是云昭月一動不動站在門口，女子喊了她好幾聲都沒有回應。古樸熏香的木屋里人煙俱在，光影浮動間，音容笑貌一一展露。碧色披帛環在那女子藕荷袖邊，宛若清淺溪水蜿蜒。

順著披帛看去，女子身后角落的雪白鮮花沾了些供臺上沉落的香灰，云昭月剛嗅到的幽幽花香應是源自此處。再往上瞧有個手執紅纓槍的將軍塑像，他整張臉浸在陽光里，容光煥發得模糊。這是宵君承的塑像，因他征戰過后的地方開滿大片純白花朵，于是民間多采摘鮮花供奉他，祈求戰時能得宵君承庇佑。雖說在與上天庭決裂后，天君把他下貶為妖，但不可否認的是，宵君承依然擁有無邊法力，時常下界救濟眾生，深受世間凡人愛戴。

望著眼前一模一樣的布置，三百年不曾入夢的故友復現，怎可能不引心弦？

云昭月愣神片刻，忽然低頭輕笑一聲。明知這是虛幻陷阱，思緒依然難免沉淪。

她昂起頭，笑靨如花爛漫，一如曾經的云薄山那樣掀起衣袍，抬腳跨過門檻踏入屋中。

高束發冠的少年撇嘴將她打量一番，陰陽怪氣道：“她今天話這樣少，怕不是又出去給師父惹禍了。”

稍年長些的男子走到他身側，手執長卷敲了下少年頭頂，輕聲斥責道：“玄同，休要對你師姐無禮。”

少年不服氣地指著云昭月道：“哼，思白師兄你看她這一身的泥，指不定去哪里鬼混了。師父講學不按時來聽，咱們溫課時她也頻頻缺席，一點兒當師姐的樣子都沒有。”

“小山年歲與你相仿，還沒學會怎么當師姐嘛，小同你多擔待些。”女子扇著火，轉頭笑著說道。

少年悻悻閉嘴，偷偷摸摸向云昭月做了個鬼臉。

“瞧這吵鬧勁兒，本君不用看就知道是你們兩個。”

甘苦的草藥香氣隨宵君承的步子走動過來，輕拂而過的春風還捎帶有清涼，惹得鼻頭微微皺縮。

云昭月的眼神還沒抬起來，便聽見旁邊一聲：“大人。”

她一激靈，霎時有驚醒之感，順著聲音往上瞧，沈時清半透明的輪廓正懸浮在空中。

云昭月心懷詫異，這小子怎么也被卷進來了？

沈時清知道她想問什么，指指長袖解釋道：“夢里梅花靈魄與我的法器互相吸引，所以我也隨你入了夢中。”

宵君承和師門眾弟子在云昭月心里的重量，沈時清當然再清楚不過。遇到恩師之前的云昭月被鎖在昆侖山洞中整整十八年不見天日，宵君承路過那里時斷了拴著她的鎖鏈。與世隔絕的野狐有極強的怨念戾氣，時常露出獠牙攻擊身邊人，對宵君承滿懷戒備。宵君承看得出這是她體內的混沌在作祟，尚且年幼的野狐掌控不了如此強大的力量，外界術法強行剃分混沌只會讓她心懷恨海滔天。他以為云昭月并非旁人所說那般善惡不明，要不然這十八年昆侖山早該養出一只妖邪了。

自從那天之后宵君承把云昭月留在身邊耐心渡化，授她五行法術，教她世間規矩，久而久之竟發現她頗有才能，于是在北疆收了她做弟子，與師門其他弟子一同修習。

少年時候她曾對沈時清說過，她這副身軀是母親給的，而她的性命卻是由北疆賦予。抵達北疆之前，她連個像樣的名字都沒有，周圍人只喚她作云家女。

關于云昭月在昆侖山到底過著怎樣的日子，她又是因何孤身被鎖在洞中，沈時清對此一概不知。每每談到這些，云昭月雖然總是用玩笑口氣說著，可沈時清看得出她拼命壓制的恨意。

當年宵君承一句“小山”喚回了她內心清明，“云生千山薄”的祝愿伴隨她走過漫漫長夜，終于走到了日光所到之處。而今這一切再度重現，卻成了殺人于無形的幻境。任何外人進來對著魘獸念出她的名字，都能將她暫時困在此地。玉燭燈抵擋的了片刻，卻對法力消耗極大。遠在北疆的霽夜浮晴筆非午時不得用，這次似乎真的沒有退路。

沈時清知曉這場夢是專為困住她而起，背后之人多半是想取她性命，于是他出聲提醒道：“大人，這次的夢魘獸背后有人操控，實在是兇險萬分，待會兒你可莫要再犯大忌了。”

“知道，廢話。”

云昭月白他一眼直接說出口，引得屋中人皆望向她。

身著深青外衫的宵君承把折下來的純白杏花枝放入瓶中，“呦，今兒個火氣大啊，為師都說不得你了。”

“不跟說。”云昭月不敢直視他，拿手指了指少年，然后搬起個椅子到剛剛招呼她的那女子的身邊，“找元一姐姐。”

楊元一笑著挪出一片空地，摸摸她的頭，又從袖中掏出一小塊槐糖給云昭月吃。

文思白眼疾手快拽住還想說話的少年，硬是給他固定到了椅子上。

宵君承走過來邊打量云昭月邊道：“學了這么久，人話還說不利索。小山，這可不像你呀。”

云昭月學復雜的妖話用了一個月便說得像模像樣，現在來北疆學人話過了三個月還是說得亂七八糟，肯定不對勁。狼族給她換了四五個老師，個個被她捉弄得不得安生，氣得脾氣最好的夫子都拍桌而去。

話說回來，他自個兒的徒弟幾斤幾兩他最清楚不過。多半是她坐不住，所以沒完沒了地勁兒折騰。

“姐姐教，好。外人，不好。”云昭月毫不示弱地抬起下巴頦兒。

“你這小鬼是真拿準了你元一姐姐心軟。”

宵君承換了妖語問她道：“我猜猜，你是想跟著我們出去，所以不想讓外人教你？”

云昭月道：“不錯。天天困在一個地方寫東西，早就頭昏腦脹了，不可能記得住那些詞兒。”

宵君承被她擠眉弄眼的小表情逗得哈哈大笑，繼而道：“那為師跟他們說說，換個人教你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