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天君壽辰已過去了三月有余，人間入秋后遍地金黃，昆侖山上卻依然白雪皚皚。

“哎呦呦，拿遠點，混帳東西真是不長眼。”玉行溪提起衣擺斥責一聲，粉面桃腮的小仙侍們立刻噤聲，趕忙端著一盆盆血水避開他。

傳聞云昭月被那鬼王傷到了元神，重創至今未愈，看來是真的。玉行溪眼珠一轉，拽住一位仙侍問道：“白麟將軍呢？”

小仙侍屈膝行禮，不敢直視玉行溪道：“回稟神君大人，將軍在露生堂親自煎藥。”

“知道了，去吧。”玉行溪今日一身素白，沒有額外帶其他琳瑯飾品，走路也比平常輕快些。

露生堂坐落在昆侖山背風出，淡淡霧靄環繞牌匾上，從外向里望去盡是整齊排列堆疊的藥匣。穿著統一的仙侍來回忙活，手里端著藥碗的，掂量仙草的，還有抓耳撓腮找不到配藥的，眼下這間屋子里沒有片刻閑暇。

云言初個子高挑，站在角落也好辨認的出。玉行溪輕捂口鼻，一下子“這是上好的療傷藥，我給你送來了。”

“一藥難求，多謝了。”云言初鄭重向他行禮道。

玉行溪湊過來離他更近些，垂眸擺弄著藥材低聲道：“底下人說你昆侖這里有臥底的歲寒，他們在背后做了手腳，導致昆侖御魔陣崩塌碎裂。那位正在查，還沒有查到這一步，你早點兒做打算，免得那位怪罪下來。”

“嗯。”云言初悶聲應下，隨即問道，“臨珠如何？”

談到這兒，玉行溪的表情瞬間鄙夷起來：“老家伙精著呢，說是幫那位攬天下之財盡職盡責，其實摸了不少錢到自己口袋里。你看，我現在出門都不敢多帶東西，怕就怕他把主意又打到我身上。”

他說的是臨珠地承蘇濯，這位地承最近在忙著各處搜刮錢財，沒怎么露面。外面傳言說他是為了天下事到處奔走，已經累得臥病在床了。

云言初還想在和玉行溪聊幾句，昆侖地處偏僻，不比臨珠四通八達消息靈通。可是偏不湊巧，這時候屋里擠進來一個續著長須的中年男子。

“言初，小昭這傷見好沒有啊？”他在露生堂外喊著，因為法力修為不高，沒有云言初的準許，無法自行通過結界。

玉行溪與云言初對個眼神就明白了。旁邊的一位小仙侍看顏色行事，走在前頭領著玉行溪去密道那邊。云言初朗聲回他道：“好些了，你進來吧。”

說罷，他撤下了結界，中年男子大搖大擺走了進來。

“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云懷盛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自顧自扇風道，“你商量的那樁小昭婚事如何了？”

云言初不想與他多說，他手上稱著仙草重量，仔細配好藥方，隨口一說，“正談著呢。”

“陳衡知何時來提親？他娘的家財萬貫，要娶親反倒摳搜上了。”云懷盛吐出茶葉沫子，咂咂嘴道，“這茶該換了啊，這么澀誰喝的下去，等用它招待別人鬧出笑話，我這張老臉往哪擱。”

“現在外面有我和小昭撐著，您這張老臉不用往外擱了。”云言初話中帶刺，想讓云懷盛快點閉嘴。自從云言初白手起家一路高升，云懷盛也一改從前作風。外人都知道他仗著自己兒子是****，行為舉止越發地無禮。

“有你在外面打點，我放心。可是小昭……”云懷盛搖搖頭，把茶杯放在桌子上，“這丫頭托你的福混上了仙職，但到底流落在外多年，沒受過為父幾日教育，如今見識淺薄。指望她有所作為是不可能了，為父就盼著她趕緊嫁出去，有個好歸宿，這樣為父到了該走的時候也能合上眼了。”

云言初不滿意地皺起眉頭，手里的藥往邊上一扔，轉頭看向云懷盛道：“小昭已接了尋梅令，在北疆屢次立功，你怎么總是說她一事無成？”

“尋梅令也就是哄著你們這群孩子玩，我們老一輩看得透著呢。”云懷盛背靠座椅，手臂揮舞著繪聲繪色講道，“梅花真身在的時候，北疆這么多年都茍延殘喘。且不提這回梅花夢身有多難尋，就說尋回來了能頂多大用。她都沒看透前景，還巴巴地上前立功，要為父說這天真樣跟你們的娘沒區別。”

“砰”地一聲，云言初的拳頭砸在桌上，眼神中憤怒滾燙。云懷盛也被他這舉動嚇了一跳，心里頓時氣的火燒火燎：“你小子甩臉給誰看！”

“崇明，送客。”云言初強忍著怒氣別過頭，繼續研究配藥。

藥匣開合都沒辦法完全隔斷那討人厭的聲音，云言初的思緒時斷時續，心里十分煩躁。這時一只白鳥飛入屋內，叼著筆墨未干的紙條給云言初看：“北疆有異，入夢事不宜遲，我回去幾日，兄長勿念。”

一陣涼風吹過堂前銀杏，捧著書卷的沈時清被一顆銀杏果砸中，他抬頭什么都沒看見，卻聽前面清脆一聲：“殿下。”

云昭月站在桌旁，一樹光影落在她身側，與她這身明黃輕裝甚是相宜，“許久不見，殿下近來如何？”

“你的傷勢痊愈了？”沈時清放下書卷，面容絲毫沒有舒展。

“你這樣緊張做甚。”云昭月沒有血色的臉上仍舊笑容輕松，“我的傷在昆侖治的差不多了，來你這收個尾，也好快點入下一夢。再說了醋醋還在你這里，這么些天沒見，我可是想她的很。”

她說話時沈時清一直在直勾勾盯著她，那眸子像藏著冰凌一般，云昭月不解其意。她大老遠跑過來，這小子反倒不樂意上了？

“我去請扶黛來看你的傷。”沈時清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金黃的銀杏葉撲簌簌地落在他身后，將背影描摹的古怪。三個月而已，沈時清怎么跟變了個人一樣，云昭月無奈想道，估計也是被北疆這堆破事折磨瘋了。

黃昏悠悠轉來，書屋里的光稍黯淡下去。

“殿下，我看過了云大人的傷。”扶黛深吸一口氣，她雙手搓著衣角，琢磨如何措辭時差點落下淚來，“云大人她……”

沈時清少見扶黛吞吞吐吐，他放下手中書，凝重問道：“怎么，她傷勢重到你也沒轍？”

“不是。”扶黛搖了搖頭，費力擠出后面的話，“她現在的傷勢確實已經大有好轉。但她之前應該是故意不讓傷口愈合，才拖到了現在，我在云大人的傷口上見到了她袖刀法術的痕跡……”

“此事不可聲張。”沈時清扶住前額好一會兒，他一手死死抓住扶手，克制道：“你退下吧。”

扶黛行禮告退，沈時清在原處保持這個姿勢半晌，才勉強能動動手指，只有他自己知道剛才那陣如墜冰窟的感覺。

沈時清不清楚為什么這次寒疾會在初秋突然復發一陣，以前寒疾只會在隆冬時候短暫出現。

他抬頭望了眼窗外，林木一派瀟瀟，有鳥雀在窗前爭食紅果。秋風捎帶溫熱吹過他前額，沈時清自然地合上了雙眸，沉入一片黑暗。

殿下。

曾經有人喚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