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月扔了一個幻影給金蓮衛,她自己則急匆匆跑進府中,黑云追在她身后,門口牌匾托起萬丈霞光。
斑駁墻面飛快從她眼前掠過,她疾步跑到宵君承門前,一把拉他出來。
“大,大人,這是怎么了?”宵君承抱著琵琶,整個人還在狀況外。
“你聽我說。”云昭月深吸一口氣,“一會兒要有天兵天將來沈府稽查,你作為一個凡人呆在這里不安全。出門左轉往長街一直走,走到頭右拐會有一個賣琴弦的攤子,那里的人會護你接下來的一程。”
宵君承疑惑道:“府中凡人不止我一人,大人為何只要我離開沈府?”
云昭月咬緊下唇,拽住他就往大門走:“來不及解釋那么多了,你先走在說!”
“我不走,我不走!”宵君承不知道哪來的那么大力氣,竟然一下掙脫了云昭月的控制。
云昭月回頭一咬牙,抬手劈向他的后頸。宵君承眼前一黑,立刻暈倒在地。
“對不住了,師父。”云昭月耳邊瑪瑙珠一轉,紅光閃閃,“花凜,幫我把師父送走。”
她彎腰將宵君承靠在欄桿上,這是宵君承的頭轉向一側,從衣領邊緣處漏出一根晶瑩剔透的線,在陽光下格外耀眼。
云昭月以為是亂線,伸出手想挑開它。
在她指尖觸碰到線的一瞬間,宵君承猛地驚醒。他的脖子扭成異常的曲度,雙眼直勾勾盯向云昭月,冷聲道:“殺。”
一把匕首從他袖中飛出,云昭月立刻做出防御,袖刀飛快頂開利刃。
剛收斂翅膀落下的花凜滿眼震驚,云昭月朝他喊道:“別過來!”
宵君承眼里全是冰冷的殺意,直擊要害的招數一環接著一環,云昭月躲避不及手背被劃傷了一刀。她一拳打開宵君承,然后迅速點穴防止有毒擴散到心脈。此時一旁花凜跑了過來,拔出長劍也加入了戰斗。
“怎么回事?”花凜皺眉問著,手上不敢有絲毫松懈。宵君承就像不知疲倦似的一直攻擊他們。
云昭月滿懷疑慮地觀察著宵君承的一舉一動,這招數確實和曾經的宵君承如出一轍,但他的四肢也過于靈活多變了,好幾次他騰躍空中的動作幾乎把手腕全部翻折。
不等她細想,沈府內大大小小的仆從,侍衛等全部聚集了過來,他們的脖頸處咯咯作響,都用一模一樣冰冷刺骨的眼神盯著云昭月和花凜。
云昭月見狀不對,立刻吩咐道:“出去找沈時清,快去!”
下一秒這群人像傾巢出動的惡鬼一般從各處殺過來,刀槍劍戟無所不執。云昭月撐開結界,仔細辨認著這些武器的樣式,看模樣像是上過戰場的,有缺損,有劃痕。這不可能是后世仿照所制,上面可是連魔族的血都能見到些許印跡。
各種兵器砍得結界叮當作響,云昭月冷靜站在中央看著他們。這群人身上沒有任何法術,也都有真正的靈魄,可是表現卻完全像受到了某種驅使。
能與過往無別無二,以假亂真的幻影,除了冥界的夢身,還有什么呢……
“我府中有一琉璃瓶,能折射出萬千房屋。”
云昭月恍然大悟,沈時清這是在府里養了一群琉璃影!
沈時清在外已感受到了沈府的異動,暗派詹長忠往回趕。
花凜一把抓住詹長忠的脖領子,將他拎起來,他眉宇一派冷冽:“你說,這是怎么回事。”
云昭月吸出手背上的毒,一口吐到地上,抹了把嘴角道:“不急,我們等殿下回來再議。”
沈時清額角被冷汗打濕,他慌里慌張下了馬車,一推開沈府大門,只見云昭月站在堂前,嘴角沾了鮮血。
她先發問道:“宵君承是琉璃影,對嗎?”
沈時清見她無礙,悄悄松了口氣,將受傷的右手藏進袖里。
“沈府上上下下幾百人,都是琉璃影。”云昭月這次的語氣沒有詢問,而是非常肯定。
沈時清不語,只是用一種琉璃般易碎的目光望向她。
云昭月嘴角勾笑道:“看來是了。”
沈時清欲言又止:“阿月,我……”
花凜松開詹長忠,俊秀的臉上劃去一半陰影。云昭月拍手叫好道:“沈時清,你贏了。”
沈時清的右手全部都是血,那些弦刺進血肉里,甚至割斷骨頭,疼得他不知道如何解釋。
琉璃影只要有被發現的趨向,根本不會受施術者控制,他們會瘋狂地攻擊來人,因為控制來不及讓這個秘密消亡。
沈府上上下下都只是他根據前人做出來的琉璃影,宵君承沒有轉世,他是真的不在三界了。
秋天的陽光剜過云昭月的雙眼,她此刻心里像被徹底挖空。
旁人真假于她而言無所謂,可是宵君承不一樣。
云昭月太希望自己的師父能夠轉生,輕松自在地活一次,她不想接受那個殘酷的結局。為民而死的神仙最終落得個尸骨無存的下場,罪名傳遍四海,一代又一受盡人人謾罵。
曾經很長一段時間,云昭月都以為北疆不值得他舍身相救。后世傾盡所有匍匐求生,現在只剩下了癲狂。清風傲骨碎成齏粉,混進飯桌上的酌酒笑談。他們互相蠶食,他們互為利好。
云昭月在這樣的北疆里的確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她在乎的是每個為北疆站出來的人。
她不認同這些人的結局,她不甘心就此俯首。
倘若生命就此戛然而止,亂世污濁常勝,容不下少許清風,那不如讓天地傾頹,共赴混沌,重新將三界煉上幾千萬個春秋。
云昭月在心里自嘲,可若真的如此,她與蒼玨又有什么兩樣。她認為那些在亂世中堅挺蒼翠的人們值得更好的日子,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不明不白地卷入其中。
說到底,她總歸是不服。
陽光從她的眼前撤后,連同剛才涌起的往事一起消散。云昭月朝沈時清擠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
“阿月,你能不能聽我解釋……”沈時清的臉色也很難看,他慢慢走到云昭月跟前,用完好的左手輕輕牽住了她的袖口。所有的不安和哀求一齊埋在心底,他甚至不敢輕易開口。
熊越說的話提前變成了現實,沈時清卻成了不敢面對的膽小懦弱之人。藏在袖里的發簪搖搖欲墜,滿是鮮血的右手費力提著長袖。
這支簪子是方才沈時清在臨珠的時候買下來的,綠檀木身雕刻成竹節樣式,散著淡淡清香,頂上嵌著一顆夜明珠。沈時清來的路上摩挲了好久,打算今天送給云昭月。
沒想到在今日再見云昭月的時候是這個樣子。
現在云昭月好像完全忽視了沈時清一般,她伸手輕拽過自己的袖子,面色如常道:“殿下不必解釋。我知你有難處,也請你諒解我的苦衷。”
“花凜,我們走。”云昭月與沈時清擦肩而過,絲毫不留情誼。
沈時清無助地看向她的背影,傳遍四肢百骸的疼痛令他站立不穩。詹長忠手急眼快托住他,關切道:“殿下,您的手。”
“得修養一陣。”沈時清忍痛道。
“怎么不告訴仙司大人。”詹長忠道。
沈時清悵然若失地望向門口,咬咬牙道:“以后有機會再說吧,一會兒應付完上天庭先處理傷口,要不這條胳膊也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