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云羲被關進了天牢，聽候審問，沒有人來看她，可是牢里總是有人給她送來吃的，鳳云羲有什么吃什么，有時候，還能抿上兩口好酒，這獨居的日子過得倒也愜意。她沒想過要逃，這條命，八百年前死了一回，再說了，就算逃出去，又能去哪兒，她在巫山殿犯的事，她是玄鳳后裔的事，現在恐怕已經傳到了天君的耳朵里，她一下子得罪了三界最有權勢的兩個人，出去的日子只怕不會比現在好過。鳳云羲無聊時，就從天窗里看看外面的景，有時也撿撿石頭在墻上寫寫字畫個畫。鳳云羲犯的錯，在凡間叫欺君，在巫山殿，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雖然她是玄鳳的后裔，但天族和妖族現在和平相處是事實，她沒有傷害任何人，她只不過冒充另外一個人身份欺騙眾人，罰一罰就能過去了，可是，在鳳云羲關著的這些日子里的某一天，李天舒醒了，他醒了后，給大家帶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

經過多日調養，李天舒的身體已經好了大半。房間里，有天尊、云清、瀾曉生、明心遠。

“那個人是誰？”明心遠問。

“我只追查到一個人，她叫鳳云羲，是九重天的掌簿仙官。”李天舒說。

聽到這個名字，除了李天舒，其他人的神情都變得異常沉重，最近在巫山殿，這個名字經常被人提起。

“你確定是叫鳳云羲嗎？”明心遠不放心地又問了一句。

“狼牙城的城主多次提到這個人的名字，我想我應該沒聽錯。”李天舒接到天尊給的名冊后，就從最近的地方開始調查，很多名字，查了個開始就發現不對，還有些線索，查了一半，就突然中斷了，當他查到鳳云羲這個名字時，意外發現此人前世竟是蛇妖，他不敢將消息放大，私下里繼續查了下去，就發現鳳云羲曾經去過一個地方，叫狼牙城。就是在狼牙城，李天舒發現了很多僵死人，后來，他驚動了狼牙城的人，就被一路追殺，好幾次差點喪命，那些人真的是把他往死了追。

明心遠抬頭看了看沈濯，平靜的深淵，可怕至極，說的就是沈濯現在的樣子。

“瀾曉生。”

“屬下在。”

“明日將罪犯鳳云羲縛于同心柱上，嚴刑審問。”沈濯決絕地說。

李天舒懵了一圈，這是啥事，鳳云羲已經被抓起來了？其他人離開后，明心遠給李天舒講了最近發生的事，當李天舒得知，左卿城竟然是鳳云羲的時候，整個人都傻掉了，當他知道鳳云羲其實是個女人時，整個人又完全懵掉了。被綁在同心柱上的人，只要說一句謊話，就會遭到雷烤之刑。十句謊話，足以要了一個人的命。如果是咬死不說的人，那就是雷烤和電鞭雙重刑罰。

云清從床上心驚地坐起，他收拾好衣服，趕緊前往了星宿臺，不想，有許多人比他更早地到了。他擠過人群，看見鳳云羲被綁在同心柱上，這一刻，云清多希望，鳳云羲就是左卿城。鳳云羲神色如常，她不知道李天舒醒了，也不知道李天舒說了什么，瀾曉生走進牢房時，只是對她說：“如果有什么難言之隱，可以告訴我，我會想辦法幫你。”

鳳云羲只是淡淡地笑著問：“瀾師父，天尊現在是不是很生氣啊？”

“嗯，這次應該是真的生氣了。”瀾曉生說。

“唉，如果這世上有讓人不生氣的法術就好了。”鳳云羲喪氣地說，她的哀傷之下，有一種異常的平靜，瀾曉生有點擔心地看著鳳云羲，心里忽上忽下的，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鳳云羲看著遠處那座懸殿，不禁訝然這根柱子上的視野竟然這么好，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無心殿，還可以清清楚楚看見沈濯來時的樣子，沈濯眼底的風暴，鳳云羲看的一清二楚，從沈濯出現在這里的那一刻，鳳云羲的視線就一直緊緊追隨著他，就算看清沈濯對她的厭惡，對她的冷漠的時候，她心里痛死了，她也想要看著他。

審問開始時，鳳云羲才開始生出一絲緊張，可她還是表現的一副死不在乎的樣子。

“鳳云羲，本尊問你，你可曾去過狼牙城？”沈濯的聲音傳過來，鳳云羲心生一震，不明白此刻為什么會提到狼牙城，她確實去過，只是去還恩情而已，當年，一心想要拜沈濯為師，她用身上的一半蛇鱗換取沈濯的消息，然后就從遇見沈濯的土溝里一路向著巫山殿爬，她沒了一半蛇鱗，修為又低微，若不是遇到狼牙城的城主送她一只小狼，護她一路，她可能早就慘死在路上了。

鳳云羲點點頭：“去過。”

沈濯又問：“你是否認識狼牙城的城主胡衍？”

鳳云羲又點點頭，她每一次點頭，沈濯的臉就會黑上幾分。

“你是怎么認識他的？”沈濯問。

“萍水相逢。”鳳云羲回答。

說是萍水相逢也不為過，鳳云羲有一次爬的太久，實在餓極了，于是不小心咬了一個人一口，沒想到那個人剛好是胡衍的仇家。她的蛇毒鉆入那個人的身體里，讓那個人痛不欲生，等胡衍追過來時，那個人就死了。

“好一個萍水相逢，鳳云羲，你的嘴里到底還有沒有一句實話？”沈濯自從知道鳳云羲的身份之后，就清楚了鳳云羲經常在他面前胡編亂造，想到鳳云羲經常撒謊騙他，他就覺得怒火中燒。

鳳云羲聽到沈濯的質問，突然明白，沈濯早就知道她那些謊言了，不論她今日如何解釋，聽起來都像是狡辯，沈濯不會再相信她了。鳳云羲自嘲地笑了笑，不管海妖的詛咒是否靈驗，她和沈濯都再無可能了。兩千年，她做的這些，換來的，不過是她自己的自欺欺人罷了。

沈濯怎么可能會因為她做的那些微不足道的事就喜歡她呢。

她在笑，被綁在同心柱上，鳳云羲竟然還笑的出來？

“你笑什么？”沈濯堅硬的表情在看到鳳云羲的笑容之后流露一絲異常。

“我……”鳳云羲感覺到一種不受控的感覺穿透身體，她差一點就要把自己心里話說了出來：我笑我自己，喜歡你喜歡了兩千年。這種感覺很糟糕，鳳云羲終于親身感受到同心柱給人的痛楚，當她要說又忍住的時候，就會有一道像雷電做的鞭子從她心上抽過去。她越是抵抗，鞭子抽的越狠。

她終于知道，同心柱是會割心的，是什么意思。

鳳云羲在抵抗，明白人都看出來了。她的臉從平靜變得輕微扭曲，她正在忍受極大的痛苦。看到鳳云羲如此倔強，沈濯莫名地生氣。

“劍麟衛，廢了他的修為。”沈濯一聲令下，云清震驚地瞪大眼睛，鳳云羲的內膽為了救沈濯已經沒了，如果再廢了她的修為……云清不敢猜后面的可能，他很想為鳳云羲求情，可是沈濯的脾氣，他是知道的，越是求情，沈濯下手越狠。

劍麟衛有三人，除了天尊的命令，誰的命令都不聽。忽然，三個戴著半邊面具的人出現在鳳云羲面前，他們對著鳳云羲開始結印念訣，鳳云羲忽然感到靈魂剝離的痛苦，有什么東西正從自己體內消失。

鳳云羲的身體忍不住痙攣扭曲。

“啊——”

鳳云羲痛苦地仰天嘶喊，八百年，苦心練就的修為一朝廢。她像被抽了八百鞭子，疲軟地癱在同心柱上，如果不是有鏈子拴著她，她現在已經摔在了地上。看到鳳云羲的樣子，云清的手控制不住地發抖，他突然發現，鳳云羲這幾天竟然清減了這么多，她瘦弱的身軀，在百般折磨下，變得弱小又無助。

“鳳云羲，本尊再問你一次，你究竟是怎么認識胡衍的？”沈濯一字一句地逼問，鳳云羲咬著牙，不肯說出一個字。這個問題，她剛才已經回答過的，此刻，她掙扎著不愿回答，是擔心自己修為被廢了，后面的問題，她會招架不住。所以，從現在開始，她決定一個問題都不回答。鳳云羲面容抽搐，同心柱的疼，一個神仙都受不住，鳳云羲現在修為被廢，她全靠肉身在忍耐。疼痛從腳底穿到天靈蓋，鳳云羲感覺自己的牙都要咬碎了。

鳳云羲，你說啊，你說啊……

云清在心里著急地呼喊，突然，一個人跑到同心柱上，哭的像個孩子一樣：“天尊，我求求你，別問了。”盛九看到鳳云羲這么痛苦，心里刺刺地疼，他跟鳳云羲熟識，他相信，鳳云羲不會害人的。

鳳云羲輕輕地搖頭，好像在對盛九說：不要管我。

不管盛九的求情，沈濯又開始對鳳云羲發難：“鳳云羲，說，你為什么要隱瞞身份來到巫山殿？”

“為了……我喜歡的人。”鳳云羲在經受了爛心的折磨后，已經快抵擋不住同心柱的拷打了。

鳳云羲一說，聞之嘩然，鳳云羲的表情比剛才更加痛苦，這一次，她在痛苦之中，變得驚慌和恐懼。再這樣下去，她遲早會招架不住同心柱的折磨，將她的秘密公之于眾，鳳云羲冷汗涔涔地看著沈濯，心里求著沈濯，希望他別問了。

從她是玄鳳后裔的身份公之于眾那一刻，鳳云羲就決定把這個秘密爛在肚子里，但云清一直都知道，鳳云羲喜歡的人是沈濯，鳳云羲在行龍潭昏迷的那個晚上，鳳云羲胡言亂語地說了很多話，她的嘴里一直念叨著“沈濯”的名字。

沈濯冷眸怒對，一股火蹭地在眼中燃起，他夾著怒氣陰沉地問：“你喜歡的人，是誰？”

鳳云羲真的是要咬碎牙了：“是……是……是……”每吐出一個字，鳳云羲都是一股鉆心地疼，她不肯說出喜歡的人的名字，同心柱就把她往死了折磨。

“天尊，求你放了鳳云羲。”白玄看到鳳云羲痛苦的模樣，他再也無法坐視不管。

“天尊，鳳云羲這個樣子，你繼續逼她，也問不出什么，倒不如用別的方法。”范亭也不忍看到那個和自己一起喝酒聊天的鳳云羲就這么被折磨死了。

“天尊，再這樣下去，鳳云羲會沒命的。”白愉跪下來說。

繼白玄，范亭和白愉之后，又有許多人跪在沈濯面前，為鳳云羲求情，鳳云羲對誰都好，卻唯獨忘了對自己好點，她從來不覺得自己做的事有多么重要，可是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被人記下了她的好。

從白玄跪下的那一刻，云清的心就沉到谷底，沈濯如果會因為眾人的求情而動了惻隱之心，那么當初沈言或許就不會死了。

沈濯看起來異常冷靜，眼底的波濤洶涌早已暴露了他的情緒。頭頂烏云滾滾，此時的巫山早已經不是平時的巫山，天邊雷鳴陣陣，電光閃爍，沉悶的壓低之勢讓人不敢大喘，山火肆虐，狂風大作。

天神發怒了！

求情的那些人，突然感到胸口撕裂的痛苦，紛紛吐出一口血來，一道電鞭劈下來，直接砸在眾人的背上，一道赤紅的血痕映在衣服上，這樣的教訓，讓在場的人無一不為之一震，和今日這慘重的責罰比起來，平日里的那些訓誡感覺都是撓癢癢。

烏云始終沒有散去，巫山的天完全黑了，像一塊壓尸板，沉重地讓人透不過氣來。

看到這一幕，鳳云羲的心比剛才更痛，是她錯了，是她錯了！

沈濯，我錯了！

沈濯，是我錯了！你不要怪他們。

沈濯，我錯了，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鳳云羲渾身都疼，心里更是痛到麻木，她沒有力氣說話，只剩下腦海里的意念在支撐，她的意念反反復復，時而在大海中沉浮，又時而像一株草一樣在石頭縫里拼命地破土而出，她緩緩地閉上眼睛，她感覺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模糊，但是腦海里的聲音卻越來越強烈。

突然，星宿臺響起了一陣異動，平日用來訓練的劍像受到了什么感應一般紛紛騰空而起，朝著一個方向飛去。它們的速度那樣之快，快到讓人來不及阻擋。

“鳳云羲”

“鳳云羲”

“鳳云羲”

……

在一片震驚的喊聲之中，那些劍像一道流星，穿過鳳云羲的身體，留下一個又一個一指長的血縫，鳳云羲的意識斷了，意念也沒了，她的身體像折翼的蝴蝶，在墜落，在隕滅。

生如塵土，死如星辰。

沒有人知道鳳云羲讓三十六把劍穿過自己身體時在想什么，只有云清知道，鳳云羲只是不想讓沈濯為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