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這么點小事都做不好,他想干什么?”
御書房內,灃宣帝勃然大怒。
下首跪著幾個冷汗津津的官員,引人注目的卻是旁邊站著的小姑娘。
小姑娘穿著紗裙,約莫十四五歲,臉蛋圓圓,眼睛圓圓,撲面而來的嬌俏可愛,但此刻被眼前的陣仗嚇得眼淚直流。
她一哭,一雙杏眼就像沾水葡萄般晶瑩,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灃宣帝語氣軟下來:“哭什么,朕罵的是太子又不是你。”
他遲早被這個逆子氣死!
近來西戎戰事到了最緊要的時候,領兵作戰的北襄侯不得已上書請求將幺女送回帝京,將在外,這種小事如何不準?
為了彰顯天子仁德,他早一個月便吩咐太子全權負責接人事宜,誰料想孟孚央都走到宮門口了也沒看到半個人影!
要不是還有禮部看顧著,怕是晚些時候就能傳出苛待侯府千金的謠言。
“皇上息怒,太子哥哥一定不是故意的。”脆生生的嗓音響起,還帶著隱忍的哭腔,“臣女已經平安進宮,其他的都無妨的。”
瞧瞧,多么識大體的好孩子。
灃宣帝更惱,一掌拍在桌案上:“太子呢?早就讓傳,傳到哪兒去了?”
話音剛落,就聽到外間太監高高唱起:“太子到——”
孟孚央抹淚,余光瞥到那幾個官員好像忽然間放松下來。
怎么,太子是他們的救星?
正疑心呢,只見一方硯臺被拋擲出完美的曲線,重重打在來人的身上。
如今正是初夏,衣裳穿得薄,受這一砸必是疼得不輕。
但似乎沒聽到什么吃痛的聲音,反而是輕快的腳步由遠及近,最終停在她身旁。
入目是絳紫色的素面錦袍,云峰白的鹿皮皂靴,紅玉腰掛上墜一枚剔透的麒麟佩,少年郎豐潤修長的手抬起行禮。
“兒臣給父王請安。”
聲色清朗,幾分懶倦。
這就是當朝太子裴遠岸了。
明鼎王朝歷經風雨,如今的內憂外患,連路邊老叟都說得出來。
外患是西戎縷縷進犯,征西一戰年久不得結果。
至于內憂,就是灃宣帝封了無德無能無為無賴的裴遠岸做太子。
非長非嫡,連母妃是誰都無人知曉,胸無點墨,身無所長,國家大事上沒什么作為,修身養德上沒什么建樹,還心安理得地占著東宮做些仗勢欺人的混賬事。
他到底是靠什么當上太子的,已經成為千家萬戶的不解之謎。
“請安?朕有你這樣的好兒子,怕是日夜難安。”
灃宣帝冷哼,指著跪地的幾個官員質問:“朕讓你安排迎接北襄侯的千金,你就全權撂給禮部?”
禮部本就忙得顛三倒四,自然在此事上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便顯得朝廷沒什么誠意。
灃宣帝氣也是氣在這點上,北襄侯是老臣,又是將帥,現在是用人之際,萬不可教人寒心。
偏偏裴遠岸沒什么所謂,側目看了眼身邊低頭啜泣的小姑娘,嗤笑一聲。
“這人不是全須全尾站著呢,兒臣覺得禮部事情辦得可以。”
他說話時,孟孚央本能地偏頭去看,這一看便紅了臉。
裴遠岸長得實在是俊秀無雙,天生的錦繡皮囊。
眉眼深邃,輪廓舒朗,少年的意氣風發淋漓盡致,屬于是言行無端都會讓人心生寬宥的模樣。
竟是那么的好看。
“孟姑娘,您自重。”
促狹的笑意讓孟孚央回了神,偷看被逮個正著,哪個姑娘家不羞?
而灃宣帝還在罵:“讓你接人你不接,學堂那里又曠課半月,聽說新上供的一批馬駒被你擅自放出去跑丟了,裴照,你是不是想讓朕廢太子?”
“如此父王在位就連廢兩位太子,縱觀古今,史書上您就是頭一位。”
又是一方硯臺砸過來,孟孚央不可察地往旁邊挪了挪。
“太子妄言,自今日起禁足東宮,直至抄足一百遍《孝經》!”
一百遍啊,手不得抄斷了。
孟孚央最討厭寫字了,分神之際,聽得裴遠岸不咸不淡領了罰,又帶笑開口:“兒臣既招待不周,等會便請罪送孟姑娘回府吧。”
這還像話。
灃宣帝道:“舟車勞頓,孟丫頭也趕緊回去歇歇。”
孟丫頭。
叫得還挺和藹。
剛被罵一頓的裴遠岸懶洋洋告退,他單手負后,不知打哪兒順出來一把精巧的鐵扇,姿態閑適地走在前面。
步輦停在二宮門外,要走好一截路,裴遠岸走得不快,孟孚央卻還是落后好遠。
半晌,裴遠岸停下,美目含笑,只是笑得很假:“能不能走快些?孤曬得慌。”
陰天,有個屁的太陽。
孟孚央暗罵,面上卻升起窘色:“太子哥哥,我被嚇得腿軟,走不動。”
她身量小,長相又偏稚氣,柔柔弱弱地喊一聲“太子哥哥”,尋常人心都得化了。
裴遠岸不。
“妹妹最好還是走得動,這兩處傷再不看太醫,孤就得死了。”
他說的是被硯臺砸出來的兩處傷,衣服顏色深,看不出流血,不過哪有那么嚴重。
孟孚央一咬牙跟上,已經非常認可朝野上下對這位東宮太子的評價。
明鼎王朝要是他上位,多半要完。
“哎呀!太子爺怎么受這么嚴重的傷啊!心疼死奴才啦!”
忽聽得尖銳哭喊,一道寶藍色身影飛撲上前,鼻涕連著淚傷心得真情實感。
好諂媚的太監。
孟孚央自覺上轎,冷不丁裴遠岸傾身,清冽的薰衣香鉆進鼻子,少年的氣息格外逼人。
“孤不喜歡與人同乘。”
“那我坐在外面。”
低眉順眼,乖巧懂事,不太像是征戰四方的北襄侯的女兒。
裴遠岸眉目淡淡,兀自進轎,那位諂媚太監則在旁走著,半晌湊到孟孚央跟前。
“您就是北襄侯府的千金吧?”尖細的嗓音嘀咕著,又迫不及待做起自我介紹,“雜家是東宮的掌事太監福東海。”
“福公公安。”孟孚央輕聲細語的,隨口挑起話題,“福公公怎么知道太子哥哥受傷了?”
“孟姑娘真會說笑,滿帝京誰不知道太子爺一進宮保準受傷啊!”
……
福東海都見怪不怪了,不過今天這事兒還真怪不到自家主子頭上:“孟姑娘,太子爺并不是有意不去接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