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那時
每逢七夕佳節,玉蟾宮正門大開,宮外之人得以來此賞美景度良辰,慕名遠道而來的人更是絡繹不絕,故此七夕也是玉蟾宮一年之中最熱鬧的時候,然夜間突然而至的一場大雨讓歡聚于此賞螢的眾人意猶未盡地逐漸唏噓散去。
藍兔在高閣之中的軟塌上側著身子支起頭,靜靜地看著這場肆虐無比吞噬天地的大雨,心中逐漸漫上了莫名不安的情緒。
翌日七劍早早聚于玉蟾宮,喝酒敘舊好不快活。眾人聊著聊著,跳跳和達達直接擺上了棋盤,虹貓和大奔則按捺不住舞劍的沖動,到院中切磋了好幾個會合,逗逗說要去宮中四處走走,莎麗見他失魂落魄地出了殿去,有些擔心地對藍兔道:“我怎么感覺逗逗從一開始就不對勁?竟沒和跳跳拌嘴。”
“定是又是在鉆研醫術上遇到什么麻煩了,”藍兔拍了拍莎麗的肩笑道:“我還沒見過他為了什么醫術以外的事煩心過?!鄙慄c了點頭,隨后一臉壞笑道:“不過也說不定是有心上人了?!?/p>
藍兔一愣,隨后爽朗地笑出聲來:“也是,逗逗說來也老大不小了,是該為此事煩惱?!?/p>
午時將至,眾人皆聚于玉蟾閣,整齊列于殿內兩側的桃木案上擺滿了玉蟾宮獨有的美酒佳肴,跳跳提著爛醉如泥的逗逗進門來,對藍兔無奈道:“這家伙跑進了你家酒窖,把里面弄得一團糟?!?/p>
“我記得逗逗平時不愛喝酒啊。”大奔聞到他身上濃烈的酒氣,口水差點流出來,搓著手望向莎麗期盼道:“看來是玉蟾宮的桃花釀太誘人了?!?/p>
“一壺。”莎麗頭也沒抬拋出兩字,大奔聽到后忙不迭地將手邊的酒壺一把抓起,抬頭就往嘴里灌,一口下來面上盡是快活賽神仙一般的神情。
看著跳跳費力將逗逗抬到案前坐下,藍兔起身走到門口張望了一番,又有些失望地回來坐下。
虹貓放下手中酒盞安撫道:“雨下了一夜,想來是路不好走,黑小虎和如心在路上耽擱了,別擔心?!彼{兔聞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心中從昨夜便開始升起的不安一直未散,她正想轉過頭對虹貓說些什么,卻見他正直直地望著門外。順著虹貓的視線望過去,藍兔只見兩人正從門口走進來。
如心看起來比一年前溫婉成熟了很多,身著一襲粉藍長裙,笑得一臉燦爛地說著:“讓大家久等了?!币慌缘暮谛』⒀澩日礉M了泥濘,本該是有些狼狽地模樣,卻依舊給人一種與以往無異高高在上的感覺。
連夜的暴雨沖壞了道路,他們的馬車在半道深陷在泥坑之中,黑小虎解下馬車上的繩子,正準備和如心駕馬繼續前行,卻不想禍不單行,大馬讓突然掉落的粗樹枝打中,被驚得慌亂逃竄。若不是黑小虎眼疾手快將如心拉開,恐怕她已被失控的馬蹄踩中。
看了眼前方似乎無盡頭的泥濘不堪的道路,黑小虎在如心面前蹲下,轉頭對她道:“上來吧?!?/p>
“我自己走。。。”如心拒絕的話還未說完,便讓他不由分說地背到了背上。
眼下這情形,徒步至少還需兩個時辰才能到玉蟾宮,看著黑小虎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濘中艱難地前行,如心拍著他的肩膀對他道:“你這樣會很累的,況且這點路我又不是不能走?!?/p>
“你穿這條裙子很漂亮,不想給弄臟了?!?/p>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里分明帶著清淺笑意,卻讓如心瞬間紅了眼眶。
不管是一年前為了替自己擔下罪責時鐵骨錚錚的樣子,還是眼前如此溫柔地說著這話的樣子,都是黑小虎愛著如心的方式。
一想到這些,她的心就一陣陣地痛起來。
黑小虎看著前方,走了一會兒后突然對她說了句:“給我唱歌吧”
短暫的沉默之后,空靈的歌聲在他耳旁響起,熟悉的童謠撫慰著黑小虎惴惴不安的心。
那匹受驚的狂馬在如心身后揚起前蹄的時候,他渾身上下都僵住了,萬分驚險之下將她從馬蹄下救了下來之后,內心一直都是驚魂未定。
他很少有這么害怕過,即使已脫離危險,黑小虎懸著的一顆心卻遲遲不肯落下,似乎,這還只是一個開始。
藍兔喚來個弟子帶黑小虎去換身干凈的衣裳,玉蟾閣上如心與好久未見的七人相談甚歡,唯有逗逗老在大家聊得好好的時候,突然說些醉后胡話,讓幾人皆是哭笑不得,最后便也懶得管他了。
“藍兔要給如心輸真氣還靠他的金針定穴位,看他這幅醉樣,想來是沒法給如心植針了,我先去給他熬些醒酒湯。”莎麗實在看不下去了,起身往廚房走去。
見莎麗離開,大奔趕緊將身旁達達案上還剩了大半的酒壺拿了過來,卻讓突然出現在他身后的逗逗那副醉態嚇了一跳,一個沒留神,手中的酒壺便讓他搶了去。跳跳見他又要喝趕緊制住了他的動作。
藍兔搖了搖頭對跳跳道:“要不你先帶他回房休息去吧?!?/p>
“也好,反正他現在也只能添亂”跳跳拎起逗逗,看著被他踢翻的一堆杯盞和糟蹋的佳肴,有些頭痛地轉身對藍兔道:“我會看著他,防止他把你這玉蟾宮鬧得雞犬不寧。”藍兔無奈地著看跳跳攙著還在不斷撲騰的逗逗出了門去,轉頭對如心道:“上次你來信說誕下龍鳳,我還以為這次你會將他們帶過來呢?!?/p>
“我想著路不太好走所以便把他們留在了家里,反正有人照顧嘛?!比缧囊姾谛』Q好衣裳回來,將他拉到了案旁坐下后對眾人道:“我和藍兔姐姐還有些秘密要講,就不陪你們咯。”藍兔見她對自己使了個眼色,心道這小丫頭鬼靈精怪的勁倒是一分未變,起身對眾人說:“那我們先出去了,你們慢慢聊?!?/p>
見兩人出了玉蟾閣,黑小虎收回了視線:“神醫逗逗去哪了?什么時候給如心輸真氣?”
“黑小虎你可真不客氣啊,一上來連個招呼都不打,就問這問那的?!贝蟊歼@話帶著些開玩笑的意味,黑小虎聞言一愣,看了眼主座之上安靜飲酒的虹貓,垂眸思量一瞬,舉起了手邊的酒盞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而后擦了擦嘴唇對座上幾人道:“好酒!”虹貓,達達和大奔見他這般舉動便也不再端著了,紛紛舉起了手中的杯盞。
這一杯酒,代表著黑小虎與七劍之間的恩怨,從此煙消云散。
跳跳不知何時出現在玉蟾閣門口,眼神復雜地看著殿內之人把酒言歡的場景,握緊在身側的雙拳之上,已遍布青筋。
“好可惜呀,滿池荷花都被大雨打成這樣了?!弊咴谑煜さ暮沙貤5郎?,如心看著眼前的滿目瘡痍,不禁面露痛心之色。
藍兔看著她這幅痛心疾首的模樣,心道果然還只是個孩子:“有生就有死,這些花與這個世界的緣分盡了,不必太過傷懷。”
卻見她很快收起了面上的難過神情,對自己輕笑道:“也是,人都躲不過的宿命,花又怎么能幸免。”
不知怎么,如心這番話讓藍兔有些不舒服,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覺在“宿命”二字從她口中說出來之時,愈發強烈。
見藍兔眉頭深鎖,如心關切地問道:“怎么了?不舒服嗎?”
“沒什么?!彼{兔擠出一絲笑容對她搖了搖頭,“對了,有什么秘密要和我說啊。”
兩人在湖心亭中的石凳上坐了下來,如心望了眼隔著湖面佇立在遠處的玉蟾閣,而后轉過頭來看著藍兔,眼中帶著淺淺地笑意輕聲道:“就想隨便和你聊聊天。”
“也是,女兒家聊天,確實不想給一群大老爺們聽到。”藍兔抿嘴笑了笑,而后微微正色道:“如何?這一年來黑小虎沒再欺負你了吧?”
“他哪里還敢欺負我?”想到自己曾在此處向藍兔控訴黑小虎的種種劣行徑,如心覺得有些好笑,忍不住開始懷念起之前那個簡簡單單的自己了。
從前的自己艱難地追逐著幸福,心中所念,皆是些再簡單不過的少女情懷,后來好不容易將幸福抓到了手中,卻背負著沉重的血海深仇,黑小虎在的未來,成了她一個遙不可及的夢,而在洗清那些血淋淋的罪惡之后,自己曾經的夢想似乎已是近在眼前,可她卻又背負上了更為沉重的東西,讓她帶上一副輕松的面具一直走到了現在,步子逐漸越來越慢,似乎很快就要堅持不下去了。
不管是黑小虎還是藍兔,他們管那東西叫做-------宿命。
消失在雨夜之中的那只孤孤單單的螢火蟲,還有這一池飽受摧殘的殘荷,都躲不過。
還有如心。
藍兔關切地眼神捕捉到了她臉上一閃而過的苦澀,有些擔憂道:“如心,你有心事。”
如心沒有答她的話,只是趴在石桌上望著她輕聲開口道:“藍兔姐姐,和我說說你和小虎哥哥的事好嗎?”
藍兔聞言心中一動,眼神有些暗淡輕聲問道:“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如心輕笑道:“沒什么,就是想知道,小虎哥哥不肯告訴其,每次我問他,他卻總說那都是過去了?!?/p>
藍兔垂下眼眸喃喃道:“既然都已是過去,那便沒什么好說的了。”
“小虎哥哥喝醉的時候,”如心的目光逐漸失去了焦點,似落入了過往回憶之中,開口之聲都有些顫抖,“說在我身上看到了你?!?/p>
藍兔聞言一驚,不可置信地搖著頭:“在他將那支從我這拿走的簪子還給我時,我以為他,如心,對不起?!?/p>
沒有人愿意成為別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