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正午的時候,虎子娘從灶房里端了幾碗粥和幾個饅頭出來,抱歉的說道:“招呼不周,家里就這些吃的,幾位別嫌棄。”
在凡世這一個多月里,他們幾個有時候趕路,在路上常吃些饅頭就水,有時候沒吃的,還得自己去找呢,因而也不太講究,花花說道:“謝謝大娘,有這些就夠了。”
張柱也說:“嬸嬸,他們都是我的朋友,你不用跟他們客氣。”
青松便自我介紹起來。“我叫青松。”指著花花和熾巾。“她叫花花,他叫熾巾,整天都聽張柱說起你們,說他有一個叫李虎的兄弟,還有跟自己爹娘一樣親的阿叔阿嬸。”
話說完,虎子娘和賈妞的眸子就黯了幾分,張柱這才察覺,怎么沒見爹娘和虎子爹李四,于是問道:“嬸嬸,我阿爹阿娘呢?還有阿叔,他們出海去了嗎?”
虎子娘不言,眼眶又紅了起來,賈妞瞧了一眼,說道:“柱子哥,你和虎子哥從軍后不久,張叔和爹有一次出海就沒回來了,后來,虎子哥又在戰場上被砍斷了腿筋,府衙還送來了你失蹤的消息,你娘受不住打擊,也走了。”
猶如晴天霹靂,自己從軍到現在不過兩三年時間,父母盡都故去,難怪以前總是熱熱鬧鬧的小院,今只見得虎子,虎子娘和賈妞三個人,張柱悲從中來,眼淚簌簌下墜,賈妞見了,忙安慰道:“柱子哥,逝者已逝,如今你回來了,就是天大的幸事,往后,我們一家人好好生活下去。”
不難想到,阿爹和阿叔走了之后,李虎又瘸了腿,家里沒人干活賺錢,生活有多艱難,可張柱現下實在悲傷,也沒仔細去想她話里的意思。
看他哭得傷心,虎子娘也安慰道:“柱子呀,現在你平安回來了,就是高興的事兒,就別傷心了,相信張三哥他們泉下有知,也會開心的。”
聽他們說話,青松和花花,熾巾也有了計較,青松一邊啃著饅頭,一邊小聲說道:“這么說,張柱的家里人都死光了?”
以前有聽張柱提過家里的情況,花花喝了一口粥。“可不是,這下好了,死光了,也就不用斬斷塵緣了。”
“塵緣不止是親人,還有朋友之間的情誼。”熾巾道:“我看現在這個情況,張柱這塵緣怕是不好斬咯。”
因知道在凡世不能暴露自己是妖的事情,否則就會有道士來抓,所以三個妖說話的聲音都很小,張柱又處于悲痛之中,哪里聽得清楚,只一聲聲哭喊。“爹,娘,阿叔......”
屋里的張柱哭得熱鬧,院子的李虎想得認真,張柱活著就算了,活著回來也算了,但他帶三個妖回來做什么?太不正常了,他是怎么和妖走到一起的,他知不知道那三個是妖?
李虎腦子里全是這些問題,又想到張柱是在戰場上失蹤的,軍隊清理死傷時,他是死是活都沒人知道,只因找不到他就斷為了失蹤,而出戰當日,自己是跟著他一起的,以他那樣的性格,斷不會逃跑,那就只有一個原因,他被人救了!可戰場兇險,能把他從戰場中救下來的人,就不會是普通人。
難道,就是這三個妖?而妖在救他的時候必要用到妖法才行,所以,他應當也是知道那三個妖的身份。
經此推斷,李虎可以說猜得七七八八,卻是想不通,他把這三個妖帶回來是什么意思,看來,只得靜觀其變了,不過,很慶幸的是,自己沒有沖動的去死,眼下張柱活著回來了,自己得更好的活下去,怎么也要比他活得久。
突逢巨變,張柱哭了好一陣才停了下來,說道:“阿妞,我剛才聽你提到阿叔的時候稱呼的是爹,難道?”
賈妞點了點頭,虎子娘說道:“阿妞是個好姑娘,心里裝著你們三個從小長到大的情義,得知你失蹤后,阿妞看虎子瘸了腿,說要照顧虎子,就嫁給了虎子,是虎子不懂珍惜,苦了我們阿妞。”
賈妞忙道:“娘,快別這么說。”
“阿妞,我都知道,這些日子讓你受了很多委屈。”虎子娘拍著她的手說:“是虎子對不起你。”
賈妞握了她的手。“娘,您平日里總是護著我,其實我都知道,您不要覺得內疚,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您以后就不要多想了。”
旁邊,花花說道:“這怎么看著有點感動?”
“生老病死,妖亦如此,只不過凡人壽命短罷了,有什么感動的。”青松不以為然。
熾巾道:“話不能這么說,青松,如果是我和花花,或者鳶尾死了,你難道不傷心嗎?”
“......”青松瞪他一眼。“說什么胡話,你們會一直好好活著的。”
熾巾眼中閃過一絲光芒,不自覺的笑了。“嗯,會好好活著的。”
張柱說:“嬸嬸,阿妞,我都不哭了,你們又哭上了。”
“不哭了不哭了。”虎子娘連忙擦眼淚。“你能活著回來就是最開心的事,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是是是。”賈妞也拿袖子把眼淚擦了。“柱子哥,晚上我們好好聚聚,我去鎮上買些酒肉回來,也好招待你的幾位朋友。”
說到這里,張柱才反應過來,他們生活怕是十分拮據,畢竟只有兩個女人操持,虎子又是個不做事的,就忙把包袱里的銀兩掏出來遞到賈妞手上。“阿妞,煩你買些香蠟紙燭回來,我想去祭拜爹娘和阿叔。”
賈妞和他一同長大,捧著沉甸甸的銀兩也不客氣。“好,我這就去買。”
有了錢,賈妞買了好些東西回來,晚上時候,做了一桌子菜,青松他們幾個在路上也沒吃什么好東西,而李虎他們也沒錢買酒肉,這一頓飯可以說是風卷殘云,一個個都吃得捂著肚子動彈不得,好半天,張柱才動身。“我去把以前住的屋子收拾出來,這一路舟車勞頓,今晚你們也可以好好休息了。”
當然,他這話是對青松他們說的,飯桌上,李虎一直在觀察青松他們,卻也沒有貿然詢問,只說:“柱子,你今天才回來就別忙活了,讓阿妞去幫你收拾。”
賈妞也道:“對對對,柱子哥,你好生休息,我去給你收拾就行。”
“阿妞說的是,柱子,你去歇著,讓阿妞收拾房間就好。”虎子娘當即就站起來收拾碗筷。“我去洗碗。”
“那就謝謝阿妞了。”張柱和賈妞一起長大,也沒得見外的地方,若自己非要去做的話,還恐他們心里不舒服。
賈妞笑著就跑去隔壁屋子了,李虎掃了青松他們一眼,然后說道:“柱子,你看,我們這么久沒見了,去院子里聊聊?”
“好哇。”張柱說著就去扶他,青松他們也跟著去院壩里,各自找個干凈的地坐好,花花摸著肚子,懶洋洋的道:“好久都沒吃過這么飽了,真舒服。”
“是啊。”青松坐在地上靠著井口。“這幾個月可真夠受的,除了在那什么什么鎮上吃過一頓大餐,基本就沒吃過什么好東西了。”
熾巾打著飽嗝。“特別是那個花生米,好生酥脆,真是太好吃了。”
“真沒出息。”青松白他一眼。“果真是......”只松鼠,意識到險些露餡兒,生生把后面幾個字咽下去。“個笨蛋,大魚大肉不曉得吃,就知道吃花生米。”
“今天晚上的菜都好吃。”張柱說道:“虎子,阿妞真是能干,一個人做了這么大一桌子菜。”
李虎躺在躺椅上聽他們說了半晌,判斷他們都是些什么妖,忽聽說到自己,含糊的應了聲,見此,張柱問道:“虎子,不是你說要出來聊聊么,怎么光聽我們說,你自己不說?”
“額......”我不是在探聽這幾個妖的虛實么,李虎頓了頓,然后道:“我不正要說么,哦對了,我記得那日敵軍很多,你是怎么活下來的?”眼睛瞥向青松他們。“是,他們救了你嗎?”
“哦,不是,是鳶尾救的我。”張柱當下回道,提到鳶尾,就想起要盡早斬斷塵緣的事情,可看到虎子變成這樣,家里就靠虎子娘和賈妞兩個女人撐著,著實艱難,而從妖界帶出來的玉石也換了錢雇了馬車,雖說把剩余的錢全都給了賈妞,但這些錢只夠一時之用,虎子是沒法賺錢養家了,往后等虎子娘過世,生活只怕更是艱難,他們兩人的生活該何以為繼?想到這里,又覺得不能丟下他們不管,終歸是一起長大的兄弟,如何狠得下心來拋棄他們?沒想到,要斬斷塵緣,根本不是嘴上說說那樣容易。
“鳶尾?”還有其他的妖?李虎腦子里轉著,又問:“那鳶尾是和他們一起的嗎?”
“你不廢話嗎。”說話的是青松。“當然是和我們一起的。”
李虎閉了眼,心道:自己現在是個凡人,得忍,不能隨便動用自己神術,否則就會引動天道懲戒,不值當。
就聽花花說:“你別這么兇,他好歹是張柱的朋友。”
李虎忍不住糾正。“是兄弟,不是朋友。”
青松道:“張柱他爹娘不都死了嗎,可你娘還活著,怎么來的兄弟?”
他旁邊的熾巾湊到他耳邊小聲道:“就跟你和鳶尾一樣,你是松柏,鳶尾是花,可你們是伴生妖,不也是兄妹嗎。”
李虎豎起耳朵去聽他們在悄悄說什么,奈何凡人體質,耳目不聰,幾乎沒聽到,就聽到什么松柏,什么伴生妖,莫不是他們當中還有伴生妖?眼睛盯著他們三個,想看出他們哪兩個是伴生妖。
見他盯著青松他們看,張柱問:“虎子,他們你不已經都認識了嗎,怎么還這樣盯著人家看?”
一時想不到好的托詞,李虎就說:“我在看他們是哪里的人,忘記問你們,你們是哪兒人啊?”
只怪盡是趕路去了,途中的地名兒一個沒記,倒是熾巾反應快點,想起了經常提起的北川,至少也屬于人界吧,就說道:“哦,我們是北川來的。”
“北川?”李虎虛了眼睛。“那個地方冷得寸草不生的,能有人住嗎?”
說來,他們的身份遲早要告訴虎子他們的,只是張柱覺得還不是時候。“誒,虎子,你沒去過北川,怎知那里寸草不生?”
老子是上神!哪有不知道的,當然,天機不可泄露,李虎道:“聽人說的,不行嗎。”
“行。”張柱順著他說道:“虎子,明天我去祭拜爹娘和阿叔,一起去吧。”
要給凡人叩拜,就算瘸了腿不跪,那也是折他們下輩子的福,李虎自是不愿意去,哪怕做做樣子都覺得丟了神格,拍了拍自己的斷腿,道:“我這樣怎么去!”
想來他很在意腿斷了,他本來脾氣就古怪,現在瘸了腿,怕是會覺得別人瞧不起他,如若多說,一會兒別把他惹惱了。
回想那時自己都快死了,被一粒藥丸就給治好了,雖說是在一個真正的仙人那里,可玄七是妖皇啊,能統領妖界,妖力自不必說,醫虎子這斷腿應該沒有任何問題,只是不知道自己去求他,他會不會愿意幫忙。
李虎道:“你在想什么?半天不說話?”
“我在想,若是能治好你這腿就好了。”那我就可以真正的斬斷塵緣了,以后你和賈妞好好過日子,我也好修自己的妖,張柱道:“虎子,你想治好你的腿嗎?”
總歸要回歸天界的,治好腿是多此一舉,李虎直接道:“斷了就斷了,還治他做什么,腿治好了,莫不是想我出去勞作賺錢?想得美!”
他語氣一點兒都沒有因為腿斷了的難過,張柱倒是理解,覺得他或許說的就是真話,腿斷了嘛,就更不用干活了,他自小就是這樣,游手好閑,什么事都不想做,但青松他們聽來就奇怪了。“誒,難道斷了腿不能走路,你還覺得好?”
“我樂意。”李虎道:“難不成還不準我一輩子躺在椅子上?”
熾巾也頗為奇怪。“可你這腿能治好啊,做什么要一輩子躺椅子上?”
話出,李虎就笑著問道:“軍營里的軍醫,鎮上的大夫都束手無策,怎么到了你這里,就這么容易呢?”
知說漏了嘴,熾巾不言,看他一直在等熾巾回答,張柱開口。“虎子,有一件事我想告訴你,但你聽了不要吃驚害怕好嗎?”
終于愿意告訴我真相了么?李虎笑道:“我長這么大,你幾時見我吃驚害怕過?”
這倒是實話,這家伙從小到大就行為怪異,跟正常人就不一樣,除了自己跟賈妞,就沒人待見他,張柱說道:“好,那我可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