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盛怎么也不敢相信,那個為求施展才華徒步數十里至軍營的少年,那個鞠躬盡瘁,一心為政的賢相,那個不茍言笑,守禮近乎古板的內臣,那個潔身自愛、自恃清高的上弦,竟會說出這種話來。
她以為,他靠近他,只不過是因為她不會見色起意,不會因出身而低看他,而又賞識他的才華。他需要借助明主施展抱負,而她也需要一個靠得住的人才,各取所需罷了。她比他年長八歲,前些天還說要收他做義子……現在倒好,亂了套了。
“你的意思是,想讓我娶你?”
好一會兒,宣盛才說出了這個結論。上弦不說話,身體微微發抖,臉埋在秀發之中看不清表情。
宣盛頭疼地厲害,只覺氣血上涌,一時控制不住自己的舉動。她俯下身抱起上弦,起身往塌邊走去。上弦嚇了一跳,緊緊地抓著宣盛的衣襟,卻并沒有說出什么拒絕的話來。
三年不曾跳舞,他的身體還是那么柔軟,仿佛水中的水草,纖細的雙手仿佛新生的柔荑。她的上弦生得比女子更嫵媚,可她卻不曾動過心思,只把他當做孩子照顧。可她也有過無數次那種念頭,若上弦是個尋常女子或是健全的少年,無論與誰結緣,都是對方的福氣……
宣盛恍然。是啊,第一次見面她就摸過他的骨骼,知道這孩子身體不健全。回宮后,為了掩蓋這件事,她甚至以尚武為由遣散了當年與月姬相識的樂妓舞女,令宮人改習劍舞。想到這兒,宣盛一下子冷靜下來,撫著懷中的人,心中不由升起一絲憐憫。
“你可想好了?婚姻可是人生大事,斷不可當做兒戲。”
“既是大事,公子年近而立,怎么遲遲不考慮?”上弦反問道,聲音悶悶的,似乎是在埋怨。
“你倒教訓起我來了。”宣盛覺得好氣又好笑。她像往常那樣在他頭頂上一陣摩挲,把他放到她的塌上。
上弦本用衣袖半掩著臉,被宣盛扯開手腕按住,雙腿也被壓著動彈不得。他看著宣盛一點點貼近,眼里閃過一絲驚慌。
“公子!……”
“半夜衣衫不整地跑來,不就是這個意思嗎?”宣盛側過臉,幾乎咬著他的耳垂說道。
她將他的雙手攏到頭頂,一只手掐著,另一只手去解他腰間的系帶。上弦這才如同誤入狼穴的小羊一樣,費力去抓宣盛的手背,抵抗她的壓力,可面對盛國的戰神,一切似乎都無濟于事。
“公子!我錯了……是臣輕率……”
宣盛無視他的求饒,一邊輕咬著他的耳垂,一邊手已經伸向他的衣領,一點一點順著肩膀移動。直到耳邊傳來哽咽聲,臉上粘上稀薄的淚水,宣盛才停了動作,起身見上弦當真紅了眼眶,不覺又有些心疼。
果然還是小孩子,一點小場面就嚇成這樣。宣盛心想。雖然這二十多年來她也不曾經歷云雨之事,但畢竟軍營中看多了,多多少少知道些內容。盡管如此,她也不免覺得內心躁動,口干舌燥,有種說不清的感覺。
雖然不知道她的上弦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但顯而易見,他并沒有做好那方面的準備,甚至異乎尋常地抵觸。這種情況,宣盛不得不懷疑剛才小家伙說心悅于己的話全是在胡說八道。
“你看看你這又是何苦?”宣盛輕笑道,替上弦擦了擦淚,順便點了點他的鼻尖,道,“不想娶妻就不娶妻,用不著到我這兒盤算。有我在,老家伙的手伸不到你這里。你看我這些年,不也是一個人自在快活嗎?”
上弦坐起身,咬著嘴唇不語。宣盛真不知道小家伙究竟在鬧什么別扭,也微微有些尷尬。
“趁還不算太晚,趕快回去,這次得叫人看見。”見上弦看上去比來時更不成體統,宣盛找到借口忙了起來,替他把系帶系了回去,解下自己的腰帶圍在上弦腰間,轉身又來到上弦身后,盡量規整地給他把頭發抓整齊簪好,一邊道,“明日還要趕路,今夜好好休息。寡人的弟弟可還得指望丞相呢。”
沒有梳子,小辮子也編得亂七八糟,好在現在外頭光線昏暗,不近看應該看不出來。
梳好頭,宣盛拍了拍上弦的后背示意他回去,然而上弦依然一動不動。
宣盛不知道自己原來可以這么有耐心。或許是因為剛才把小家伙嚇到了自覺理虧,可一想本來就是他自己瞎胡鬧整這么一出,又覺得自己可以不那么慈眉善目的。正胡思亂想著,只聽上弦終于開口問道:
“公子所托,臣不敢有辱使命。只是小公子在齊國多年,吃的是齊國的米粟,結交的是齊國的志士,恐難與盛人親近。”
“這有何難!你只要跟他說,他英明神武的姐姐等著他回來繼承爵位便可。”宣盛不以為然,“于親,他當顧及養育之恩與手足之情,于利,他也不該放棄國君之位。他身上流的是盛氏的血,遲早要回來的。”
“人道公子只是活在伯歌季舞的幻想之中,依臣所見,果真不假。”上弦輕笑,挪動著轉過身,冷靜的神情全不似剛才被嚇哭的模樣,只是手還隱在袖口里,不知作何活動。“小公子四歲便離開高津,如何記得以前的事?就是公子,也不過記得些零星的片段,小公子是何面貌,哪里有幾顆痣,有什么超凡之處,恐怕也不記得了吧?”
“不記得的只會是父君那個老糊涂,寡人可記得一清二楚。”宣盛不滿道。她伸出手指指了指上弦的眉尾,又戳了戳他的鎖骨窩,說:“羽世這里有顆小痣,可愛得很,不靠近還看不到。他這里有朵祥云胎記,這可是祥瑞,父君卻只當做普通胎記,真真不識天命!還有這里這里……”
上弦怎會不知道,宣盛之所以記得如此清楚,并非因為記性好,只不過是因為珍視,所以格外注意過。而有的人,即便姿容再出色,在公子記憶中,也不過是等閑罷了。
“是父君托你來問的吧?你可以轉告他,他把小兒子長什么樣都忘了的事,宣公子已經知曉了。”
上弦權當是這么回事,點頭允諾。在宣盛的催促下,上弦終于離開了東宮,還在宮內轉了半圈才回到自己的住處。一回到屋內,上弦屏退了童子,關上門,隨即如同虛脫般癱倒在門口,手掌魚際已滿是掐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