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問起月姬的身世,說來話長,請公子收起劍聽妾細細講。”
宣盛收了劍,叫呂鳳也收了劍,重新奉上茶。公孫氏也不敢接,嘆了口氣繼續道:
“妾剛入樂坊的時候,坊中里有個貌美無雙的舞女,皮膚白皙如玉,細膩如脂,我們都叫她玉姬。玉姬善舞,她的舞姿如同仙人降臨人間,叫人見之難忘。玉姬性情溫婉,妾少時也與之交好。若是她能守在樂坊,恐怕比妾更能替公子分憂。然而在妾不知道的時候,她竟暗暗與朝臣通了來往。一次宮宴上,大夫向莒向先君求娶玉姬做妾,先君應許,她便去了向大夫府中。”
祖父的諫臣向莒,宣盛兒時也曾見過。此人對祖父忠心耿耿,屢次犯顏直諫,祖父卻十分敬重此人,稱其為人臣之典范。然而民間對此人褒貶不一,其中一個理由便是此人處處留情,府內姬妾成群。宣盛少時也曾去過向府拜訪,見族中規矩混亂,也曾斥責大夫治家不嚴。這樣一位大臣,卻在先君薨逝后不久被班氏滅了滿門,可惜可嘆。
“妾本以為此生難以再見玉姬,然而沒過多久,她偷跑出來,向妾討要……”
公孫氏不安地左顧右盼,宣盛回過頭看了眼郭鈺,指著他道:“你,出去。”
見宣盛神情嚴肅,郭鈺也不再逞舌,只是可惜地搖著便面,一邊責怪宣盛用完就扔,一邊出了門。
“呂鳳是寡人親信,同寡人是一樣的。”遣走了郭鈺,宣盛又道。
“請公子保證妾與家人安全,妾才能繼續告知。”
“寡人答應了。姑姑不必避諱,但說無妨。”
公孫氏點頭,繼續道:“玉姬向妾哭訴,主母對她很不好,全家只有主君一人能夠給她安慰。她還說,主君曾經很寵愛的一個越女,懷孕后身形走樣,便不再受寵,她很害怕,想我求取坊中的避子丸。”
關于這避子丸,宣盛也有所聽聞。在盛國,宮內舞女雖不同于女閭妓女,和君主朝臣乃至尋常百姓私通卻是常有的事。舞女為盛君服務,不可輕易有孕,于是有人便想出這么一個法子避孕。現在親耳聽到,宣盛才知傳聞不假。
“都說母以子貴,求寵卻懼怕生子,寡人還是頭一回聽說。”
“求公子為妾保守秘密!避子丸為坊中特制藥丸,不可傳予外人。妾看她可憐,又念在她出府不易,于是偷偷省下幾顆,約定好時間地點予她。這樣反復幾次,她便不再來了,妾也幾年不曾再見她。妾當上了樂坊使,以為自己和她再無交集,可沒想到,幾年后,她帶著一個幼童找到妾,說我們一起造的孽,需要妾同她一起承擔。”
說到這兒,公孫氏面色煞白,臉上也出了冷汗。宣盛一皺眉,替她按了按合谷穴。那婦人緩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道:
“她私自出府的事被主君發現了,于是她被關在院中。主君依然寵愛她,只是貌合神離,只當她作發泄情欲的工具。后來她還是懷上了孩子,順利生了下來,只是那孩子先天不足,身體亦存在缺陷……”公孫氏喘著氣道,“因為那孩子近乎妖異,她也遭到主君厭棄,被關在偏遠的院落中不得與外界接觸。她說一定是避子藥的問題,硬說妾難逃其咎。妾看她有些瘋癲,怕鬧出事來,就收了那孩子,又見她有些姿色,便教她習舞,這便是后來的月姬了。”
“公子,依此言,盛國曾有妖邪降世,事關國運,在下為何從未聽說?”呂鳳似乎并不相信公孫氏所說的話,忙看向宣盛,只見公子咬緊牙關,面色鐵青,又不敢繼續問。
“大人,妾不敢有半句虛言!”公孫氏慌忙為自己辯解,“妾所說的,都是轉述玉姬曾說過的話。妾不知那孩子究竟哪里妖異,但想必大夫瞞了下來,要么就是玉姬神志不清,胡言亂語……”
“姑姑不必申辯,寡人自會定奪。”宣盛打斷她,道,“不知姑姑收養月姬,是何年何月?”
公孫氏道出日期。宣盛心算了一下,那年小家伙應該已經六歲了。再過兩年,就是向氏滿門遭斬的時間了。
宣盛安撫了公孫氏,又問了些細節,仍將那一案金子賞給公孫氏。公孫氏推卻再三不敢接受,宣盛卻堅持要給她,叫她仍保守秘密,并依舊回宮中教習舞蹈。
送走了公孫氏,宣盛長舒一口氣,臉色卻依舊難看。呂鳳知道公子心事,也不知從何勸起。
“怎樣?打聽到你想聽的了嗎?”這時,郭鈺走了進來,抑制不住好奇心,也沒發覺氣氛有些壓抑,問道,“人還找嗎?”
“不找了。”宣盛答道。
“嗯,然后呢?”
“什么然后?”宣盛不滿地看著郭鈺,似乎是責怪他沒眼力見。
“我看那公孫氏拿著一堆金錠走了。”郭鈺道,“就賣個消息值這么多錢,這也太賺了。你總得得到相應的情報才不虧吧?”
“消息不好,但畢竟錢都拿出來了,也不好收回。”宣盛答道,“回頭還要召些有天賦的女娃進樂坊。”
雖是拿羽世做借口,宣盛還是不希望知道上弦過往的人再進宮。看來到時候還要多吩咐幾句,不要招到樂坊舊人,也得盡量讓小家伙避開公孫氏才好。
都說月姬性情冷淡,不通人情,可她的上弦,分明是最通情達理的……
臨淄城離高津不遠,幾日便到了。只是不知道小家伙在那邊要停留多久。
只是,宣盛沒想到的是,她數著日子盼望著,等來的卻是使團遇襲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