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輛驢車夾雜在出城的百姓之中,等待著出城。
趕車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看著十分干練。守門人一天會看到好幾個這樣的商賈子弟,雖見那人氣度不凡,也不覺得奇怪。接過符節一看,果然是和家眷一起去別處經商的。
守門人叫年輕人把車簾一掀,看見車廂內坐著一老一少兩個女子,也沒仔細看,就放了行。年輕人坐回了趕車的位置,驅動驢車一路往城外大路上去了,竟也暢通無阻。
“大人,我們應該是出來了?!弊吡艘欢温?,年輕人身體向后一靠,道。
“莫要放松警惕,不要停?!?/p>
車里那年輕些的“女子”低聲道。
韓術領會,又坐回原來的位置,趕著驢車加快了速度。
沒錯,車上坐著的,正是上弦和竇媼。
上弦少年身形,加上一層看不出款式的麻衣,根本辨別不出男女。實際上,盛國此時男女服飾并無多大區別,這身衣服還是竇媼女兒從前穿的。為了偽裝得更像一個商婦,竇媼替他梳了女式的高髻,用頭巾將頭發裹起來,露出的頭發用碳染黑,又化上了民間婦女流行的妝容,略蓋了蓋原本的容貌,耳上掛了金耳珰——她給相邦打扮的時候才發現相邦大人耳上本來就有孔痕,只是幾乎長上了,還得重新扎開。對于后者,她沒有聲張,對著韓術只道這耳洞是她自己戳的。
按著原來的安排,出了城往南走十里,會有車馬在道旁接應。可到了地方,韓術遠遠望去,只看到幾棵松樹立在道旁,卻不見該在此處的人。他把此事報告了車內之人,只聽上弦沉聲道:
“別停,快走?!?/p>
韓術臉上也凝重起來,正揮鞭催促著驢車,突然,從樹后面轉出幾個騎著馬的人,從裝束上看似乎是魏國的士兵。他們手持長矛,氣勢洶洶,看上去來意不善。
最先沖在前方的士兵二話不說刺向驢子,車子因重心不穩前傾,韓術一下子翻過車軾,從腰間取出一把樣式古怪的劍——那劍末端尖細,無刃有棱,與尋常刀劍的制式大不相同——直直地刺向來者的胸膛。那沖上來的兵士本想出其不意,卻被韓術捅下馬來,隨后馬匹就成了對方所有之物。
竇媼用身子護住上弦,沒讓他磕著。二人從車中爬出來,上弦一下子認清了局勢。怕是來接應的人被發現了,或死或逃,總之魏人在此守株待兔??此麄冞B盤問都不盤問一下,恐怕是被下了命令,寧肯錯殺,也不放過任何可疑人士。
“你帶大人快走!”見其他人越來越近,竇媼將上弦推到前面,韓術一把拉過上弦的胳膊,將他拉上馬??粗]媼,韓術眼里閃過一絲猶豫,只見竇媼拍了一下馬屁股,怒聲道:“快走!保護好大人!”
韓術只好狠下心來,夾緊馬肚子,牽動韁繩掉頭跑去。魏人緊隨其后,眼見就要追上了,上弦只聽韓術在身后低聲問了一句:
“大人可會騎馬?”
上弦回應了聲“會”,從韓術手中接過韁繩。隨后,上弦感覺身后一空,韓術直接從馬上飛了出去,聽聲音應是落在另一匹魏人騎的馬上了。上弦騎術并不高明,也沒有騎過這么快的馬,獨自一個人在馬上,多少有些手足無措,不知不覺身子向前傾斜。后面依舊有馬蹄聲和魏人的叫喊聲,上弦微微回過頭一看,見韓術又奪了一匹馬,在馬上與人廝打,而驢車那邊,隱約可以看到倒在地上的兩具尸體。
情況很糟糕。上弦不確定韓術能撐多久,更何況對方人數眾多,韓術一個人攔不下所有人。
眼下追上來的仍有三五個,上弦也顧不得方向,有些漫無目的地在林間亂竄。他的馬似乎比那些人的快些,眼見那些人越來越遠,忽然,馬腳下一絆,上弦猝不及防,從馬上滾了下來。上弦不確定自己是怎么掉下來的,肩膀摔得生疼,但似乎還沒有傷及筋骨。
上弦爬了起來,剛想拉馬重新起來,卻發現馬似乎摔斷了腿,站不起來了。上弦便棄了馬,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嗓子里有些血腥味兒,心中更是感覺希望渺茫。耳聽著馬蹄聲越來越近,他的腿也幾乎沒了力氣……
突然,從遠處迎來另一隊人馬,那些人越過上弦,攔在那幾人面前。
“住手!”一個清脆而洪亮的聲音響起,“你們是何人?為什么要為難一個女子?”
“不用理他,一并殺了!”
那群人用明顯的三晉口音說著,便又沖了上來。見那些人不講道理,趕過來的人也紛紛拔出刀劍來。兩個魏人落了馬,其余人看勢頭不好,灰溜溜地掉頭離開了。
“姑娘,你還好嗎?”
上弦緩了口氣,不知不覺被人扶在懷里。他抬頭一看,卻不由愣住了。
眼前是一個身材頎長的俊朗少年,猿臂蜂腰,劍眉星目,右側眉尾一顆小痣,使得英氣的臉上平添了幾分柔媚。
上弦身體不由得發抖。他不知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看著那雙眼睛,只覺和女公子簡直一模一樣。
“姑娘別怕,已經沒事了?!?/p>
或許是因為上弦抖得太厲害,那少年以為他依舊驚魂未定,撫著他的后背安慰道。
上弦手里緊緊掐著魚際,說服自己冷靜下來。
“多謝少俠舍命相救?!鄙舷移搅似胶粑笸肆藘刹?,不露聲色地從那少年的臂彎中退了出來,拱手向前,朝少年行了個禮,“不知各位壯士尊姓大名?”
“姑娘客氣了。路見不平,理應如此。在下于姓,單名一個式字,從闕春來,正要往盛都去見見世面?!鄙倌旰俸僖恍?,又指著身后的一干人等,道,“這些都是我的兄弟?!?/p>
那些人一一道了姓名,上弦也都行過禮,目光依舊落在于式臉上。于式原本就一直盯著上弦看,此時目光相遇,倒有些不好意思地錯開臉,道:
“敢問姑娘名諱,剛才追你的又是什么人?聽口音,不像是我盛國子民?!?/p>
“妾……本是宮里人,不得已出宮,那些都是魏人……”
“魏人?既是魏人,如何在我國都附近如此放肆?”于式皺起了眉頭,奇怪道。
“諸位此次來得不巧?!鄙舷覈@氣道,“先君薨逝,女公子戰死,宮中大亂,奸邪當道,如今這盛宮,倒成了魏人的天下。妾無依無靠,真不知要怎么辦了?!?/p>
于式臉色越發凝重,抱拳行禮道:“姑娘莫要憂慮。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姑娘若是肯相信我們,不如同我們一道,我們幾個定能保證姑娘的安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