邚兒用力砸著門，卻如何也得不到外面的回應。禁閉的窗子被砍了一角，縫里源源不斷地塞進來干草，另一個侍女芳兒堵也堵不住，見遠處的干草漸漸著了起來，只好一邊捂著嘴，一邊將沒燃著的干草踢開。

相比起來，月姬倒顯得淡定多了，還坐在塌上，麻木地看著墻體和屋頂一點點燃燒起來，發出炫目的金紅色火光。

“夫人，我們要如何是好！”邚兒見求救無用，又探回來，跪在月姬身旁哭道。月姬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道：

“是我連累了你們。”

“君上怎能如此狠心！”在邚兒看來，是君上一直鎖著大門，叫侍衛守著不許她們出去，現在又叫侍衛把干草搬進屋點火，分明是要置月姬于死地。她捶著地板，聲音中滿是憤恨。

“不是君上，你們莫要怨他。”月姬的聲音依舊平靜無波瀾，“想讓我死的，應該另有其人。”

上弦從窗口看過，并不只有清秋宮起火。但他也懶得解釋，反正都要離開這個世界了。侍女們心急如焚，給她們解釋，她們估計也聽不進去。

“夫人，這里著火了！我們到門那邊去吧……”

見內室的墻已經燃了起來，邚兒大驚失色，央求月姬換個地方。上弦只是推開她的手，讓她不必管他。實在央求不動，邚兒只好撇開月姬，和芳兒一起來到正殿中，避開火焰，互相攙扶著。

煙越來越濃，上弦漸漸感到耳朵里嗡嗡作響。他好像聽到除火燃燒草木的噼啪聲外，還有金屬撞擊的聲音，頭卻越發疼痛，幾乎沒辦法思考。

突然，門外一陣細微密集的氣泡破裂聲，隨后門被挑開，好像是有人進來了。是來救他的，還是來要他的命的？上弦并不是很在意。可惜了，再等一會兒他就能失去意識，運氣好的話直接就能死掉了……

“帶出去！”

上弦猛地睜了眼，血液仿佛恢復了流動，心臟猛地一抽動，在胸腔內如鍛鐵般錘動著。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啞了嗓子，什么話也說不出來。身體就像不屬于自己一般，他剛要站起來，卻渾身無力，跌下了床榻。他好像才感受到周圍的熱量，渾身又麻得難受，這才在心里罵自己為什么不早些到門那邊去。

他好容易撐起上身，想要看清到底是誰來了，可他眼前卻一片朦朧，像是隔了一層琉璃。眼淚如同決堤的河水，無論他怎么抹，就是收不住。

“月兒！”

上弦一個激靈。視線一點點清晰，他終于能夠看清眼前究竟出了什么事。

羽世聽說宮中出了事，與一隊軍士騎馬先行回到了高津城內，剛好這時竇霏帶的人開了城門，一些裝備簡單的侍衛擁著太夫人和幾個宮人出來了。

羽世下馬安撫了祖母，沒心思想別的，又問左右月姬在何處。

“回君上，月姬還未出來。”

羽世臉色一白，一捶大腿，就要往宮里沖。班氏此時灰頭土臉，也顧不上禮儀，扯著他的衣袖，苦苦勸阻：“我兒要往哪里去？火勢兇猛，又有賊兵，你現在進去是要做什么啊！”

見祖母如此，羽世也有些為難，還是一咬牙，叫左右扶著太夫人，告了聲不孝，掙脫班氏重新跨上馬。

“你要去救那妖婦，我就不認你這個孫子！”班氏紅著眼，大聲吼道。

羽世顧不得那么多，也對左右的勸阻充耳不聞。馬見了火不肯前進，他便下馬步行。有軍民提來水桶，他便將水澆在身上，徑直往清秋宮來。

其他地方的火還算不上大，然而清秋宮卻幾乎成了一片火海。羽世闖進來看到幾個侍衛摻著侍女坐到蓮池邊，也不問話，掃了眼見月姬不在其中，就瘋了似的沖進門，喊著月姬的名字。

火光中，他看到月姬跪倒在一個健壯的身影前，雙手捂著臉，淚如雨下，狼狽不堪，不由怒火中燒，拔起劍砍向那個蒙著面的背影。然而那人顯然也注意到了他，一回身接下他劈來的劍，把他的胳膊震得生疼。

于是上弦便看到了兩個人在火中搏斗這樣一個不合時宜的場面。他渾身麻木，起也起不來，說也說不出話，只能心中干著急，一點一點拖著身子往這邊來。

“臭小子，添什么亂！”

宣盛繞著羽世的劍一纏，沒等他反應過來，羽世劍已脫手，甩進一旁的火海，自己也被踢出好幾步遠。沒了武器，羽世心中一凜，咬了咬牙，大喊一聲，重新撲了過來。他看到那人往他身后看去，略皺了皺眉，也朝自己沖了過來。羽世正做好了就義的準備，卻沒想到那人抓著他的胳膊往側邊一扯，接著，一根燃燒著的梁木落了下來，結結實實地砸在那人的肩膀上。

“你……”

羽世傻了眼，一時不知所措，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見那人一手撐著地，肩膀一抖，將身后的木柱子甩開，踉蹌著出來，看著他，目光如箭，讓人雖置身火海，卻也不覺寒顫。

“少胡攪蠻纏，帶月兒出來。”那人用臉指了指室內，羽世忙去背起了上弦，跟在那人后面出了宮殿。

沒過多久，那座精致秀麗的清秋宮，便轟然倒塌，成了一片廢墟。

清秋宮院中有座蓮花池，水卻并不深。宣盛跳進蓮池內，姑且使得身上的燒傷冷卻下來，摘下巾帕，又看向羽世這邊。

羽世心中一團亂，看著那人眼熟，卻覺得那人目光犀利，不敢與之對視。他又問月姬怎么樣了，那是什么人，月姬也不回答，只知道流淚，像傻了一樣。

“愣著干什么？帶人姑且去郊外的離宮去，趕緊叫人去請醫者。”

羽世意識到那人是在吩咐自己，心想作為一國之君，竟被呼來喝去，心中不免有些憋屈。然而又想到她畢竟剛剛救過他，于是也不頂嘴，趕緊吩咐跟進來的人趕緊帶著宮人們離開。

走的時候，宣盛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院中橫七豎八的尸體，眉頭一凝，隨后跟在隊伍后方離開了清秋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