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這一年盛國安定無事，收成也不錯，秋祭過后，羽世忙于練兵與狩獵，一時顧不上向祖母請安。這日來到頤寧宮，只見班氏拄著拐杖站在庭院里，指揮侍女修剪菊花的枝葉。見羽世來，老太太臉上卻并未像往日那般現出喜色，給她帶來的玉飾禮物也只是看了一眼就叫侍女收好。羽世只當是祖母是在鬧脾氣，噓寒問暖，好容易把老太太哄得眉頭舒展，許他摻著回到室內坐下。

“看來神醫之后果真不同尋常醫者，祖母如今這腿腳，是越來越便利了。”

“那小丫頭確實不錯，是個貼心的，世兒顧不上老嫗，也只有這些年輕的姑娘們陪著老嫗解悶。”

羽世笑容一僵，微微有些尷尬，心想祖母果然還是埋怨他不常來看她了。不過老太太整日無所事事，把情感寄托在孫兒身上，擔心受到冷落也無可厚非。羽世正要出言安慰，只聽班氏又道：

“聽說你最近跟宣兒走得很近，是嗎？”

每次一談到長姊，羽世便格外發愁。對于長姊，祖母向來是沒好話的，每每言辭激烈，巴不得他早點把宣盛打發出去，又聽不得他維護長姊的話。但他一句話不說，也不像話，于是羽世道：

“長姊秋后便要離開高津城，孩兒也是趁長姊還未離開多向她學學，也知道以后如何馭人。”

“走了也好，省得你這傻孩子處處聽她的話。”太夫人哼了一聲，道，“只怕她也不是真心要走。那丫頭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輕易放棄權力的。要不然怎么臨走了，還要在朝廷上上下下全都安排上她的人？”

宣盛這些時日里選任人才，羽世全盤聽任，早已引得班氏不滿。她不知道如今朝局如何了，只知朝廷上一半的人都是宣盛和吳相提拔起來的“低賤之人”。不過無論怎樣不滿，她被排除在權力中心之外已是定局，就算想再插手政事也是力不從心，只能在羽世面前誹謗兩句，耍耍小脾氣罷了。

“你別不當回事！你才是君，要讓臣民都敬你、信你、為你所用，免得生出禍患來。”

這話羽世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聽班氏嘮叨了一會兒，道：“祖母所言，孩兒明白。”

班氏也聽出了羽世話里的敷衍，嘆了口氣，道：“罷了！你想要姊弟和睦，也并沒錯，只是千萬要自己留個心眼。罷了！宣兒既然要走，我這個做祖母的，也不好太過無情。聽說宣兒打算去效安成婚？”

“……正是如此。”不知班氏怎么突然又說到了長姊的婚事，羽世微微一咬嘴唇，心中有些苦澀，卻也不曾顯露出來，低眉回應道。

“這些年來，我雖不喜宣兒，但好歹祖孫一場。”說到這兒，班氏又嘆了口氣，道，“這一走，恐怕再無相見之日——去，把那兩壺佳釀搬來。”

班氏命下人去搬來兩壺酒來，放在居室中間，指給羽世看，道：“這樣，你替我將這兩壺酒送給宣兒做新婚賀禮，只道是你送的便是，莫要說是我準備的。”

羽世有些驚喜，心想祖母多多少少還是看重血脈親情的。雖說宣盛不會長久地待在效安，但畢竟祖母已經妥協到這份上了，羽世也沒多說，叫手下收下那兩壺酒先搬回懿奉宮去了。

卻說韓術做了小司馬，在竇霏抽不出身來的時候常替她進行匯報工作，勤勉恭謹，頻頻出入官署、演武場、盛宮與離宮之間。同樣每天到處跑的還有“無官無職”的宣盛，韓術并不是每次來離宮都能看到女公子的影子。這日來到離宮，公子又不在，韓術便直接去正殿找到上弦。畢竟向相邦匯報才符合規制，只不過韓術為宣盛做事做慣了，稍有些事總想著第一個讓宣盛知道。

韓術來得頻繁，這次卻明顯感覺正殿比上次來時空了不少，連同上弦幾案上的竹簡也是。不僅如此，院里下人來來往往，運送箱籠，大有搬遷之態。

“大人與公子……這是已經做好了離開的準備？”匯報過后，韓術忍不住發問。

“下月啟程，按照公子的意思，是要等春祭再回來。”上弦也不抬頭，淡淡地回答道，“若是現下的制度能夠平穩運行，過些時日，公子便要考慮就藩了。”

女公子與吳相計劃去效安成婚，這在高津已經算不得什么秘密。雖說有諸多不合禮法的地方，但畢竟這個時代本就禮崩樂壞，就連平日最看重禮法的太夫人都沒有意見，就算有人表示不滿，也不過是在上朝的時候一番白費口舌罷了。

韓術自然不希望女公子草草就藩。他的君主，雄才大略的女公子，怎能如此輕易地離開國都，去偏遠之地做一個與世無爭的小封君？

“韓大人看來也不愿公子就藩？”

見韓術遲遲不走，上弦微微抬了抬眼，問道。

“恕在下直言，不僅是在下，國中很多人，就連君上，都不希望女公子離開。”韓術拱了拱手，說道，“如今新政初行，時局未穩，大人可否再勸勸公子，留在都城之中把握大局？”

見韓術說得認真，上弦不由淺淺一笑。是啊，任誰都能看出來，如今的盛國，還不能輕易離了宣盛。盡管表面上她既無官職也爵位，可君上對她言聽計從，文武百官更是將她奉若神明。如今的各級官吏，表面上是相邦委任的，可一個個都是她精挑細選來的。制度如何變革，各官署該如何運作，也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她是個控制欲很強的人，這一點上弦再清楚不過了。

“韓大人放心，女公子不是放縱之人，一旦朝局脫離她的預期，她很快便會回來。倒是韓大人，莫要在公子走后松懈了才是。”

雖是如此說，上弦卻并不能保證宣盛不是真的一心想要從權力漩渦中脫身。若是想讓公子舍不得這個最高的位置……

一切還是不要那么順利為好。上弦這樣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