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效安的天氣有些陰沉，沒過多久便化成了綿綿秋雨。上弦坐在府邸內室之中，伴著颯颯風雨聲，強自打起精神，批完了最后一批公文。

要想公子出事的事情沒那么快被發覺，他得把自己該做的事做好，而那些公子需要考慮的，他也要一應考慮周全才行。

整整一天，他幾乎沒有合過眼，也很少離開內室。與之相反，公子自針刺見效后就沒有睜開過眼睛，依然高熱不退、夢魘纏身，只偶爾有些囈語，并無要恢復意識的征象。每次喂藥都是上弦親自進行，現下藥丸只剩下一顆，榆襄還沒等到，上弦心中也越發焦急。

或許他應該先把這顆藥交給盧肆分辨一下？雖不知他能辨出幾味藥材，但說不定能給他些靈感，找到可以替代的藥呢？

雖然此舉起作用的可能性不大，如今卻也別無他法。上弦心想，若是榆襄今夜趕不到，他就只能派人把這個藥先送去盧肆的茅屋了。

已過亥時，前一日被派去高津的侍衛翟安才冒雨回到效安君府。上弦聽聞翟侍衛回來，赤著腳跑到屋檐之下，卻見翟安獨自一人跪在雨中，道出了那個他從來沒有想過的情況：

“女醫榆襄因對太夫人出言不遜，已在昨日被君上下令處死了！”

聽到這些話的時候，上弦眼前一陣昏暗，耳邊僅剩下雷鳴。他幾乎疑心自己是因勞累過度而出現了幻覺，好半會兒才出現了知覺。

“你……見過盛羽世了沒有？”

敢直呼君上的名諱，那可是大不敬。翟安抬了抬頭，見效安君神色冷得可怕，也沒敢支吾，道：

“君上頭疾發作，拒不見客。在下未敢擅作主張，只是請了醫者王軫，此時由他人護送，正驅車趕來。”

翟安來得匆忙，偏偏趕上雷雨，路上泥濘，此時趕回已是不易。能請王軫來，也不失為一種彌補，只是換做王軫究竟能不能對這病有辦法……上弦不敢肯定。

“你可曾親眼見過榆襄的尸首？入過宮了嗎？可知榆襄的屋子可被查抄？”

“這……在下不知。”上弦的連連發問讓翟安深感為難，翟安低下頭來，換以請罪的姿勢，“在下未曾見過女醫尸首，也未能入宮。”

上弦無心問責，讓翟安先去休息，又派人持了符節去迎接王軫的馬車。他的心里煩躁得厲害，在殿內來回踱步，終于回到公子的床旁跪坐下來。

好個頭疾，好個出言不遜！

上弦越發肯定這一切都是人有意為之。未免太巧了！公子喝了盛羽世送的酒便出了事，患上了曾在南方患過的病，偏偏唯一曾經成功治療此病的人，卻恰好因故被他處死了！

為什么？他不是個貪戀權勢的人，公子也一直對他愛護有加，為了他一退再退，他怎么可能會對公子下手，又能在這之后得到什么呢？

難不成是班氏那個老毒婦做的？可她現已無權勢，整日閉門不出，又是如何接觸到南國軍師的毒方的？若是他們暗中與南國人有往來，公子為何絲毫沒有察覺？

上弦越想越頭疼，越發覺得渾身冰涼，只有握著女公子滾燙的手，才能感覺到一點點溫度。他攥著僅剩一顆藥丸的小葫蘆，像是捏著一根救命稻草。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把希望寄托在一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小丫頭身上。如何這條出路斷了，他接下來該怎么做……

次日雨停，上弦又派人去請了盧肆，王軫也在不久之后來到了府中。同樣，王軫雖行醫經驗豐富，卻也未曾見如此怪異之癥。上弦拜托兩位醫者照顧宣盛，又將藥丸交給二位鑒別。說來也難以啟齒，在二位醫者勉強辨別出的成分之中，有許多諸如淫羊藿、鹿茸、動物陰丸之類的補腎壯陽之物，公子之病不似虛癥，二人實在難以判斷這些成分究竟對于治病有何功效，只能盡可能按照經驗增減用藥。

安排好府中諸事之后，上弦命人備下馬車。他要親自到高津一趟。翟安請命護送，另一名侍衛宋柘則負責駕車。臨行前，他將錦囊掖在宣盛的衣襟之內，囑咐侍女不可讓這“護身符”離了公子的身，這才戀戀不舍地離開宣盛的床旁。

“兄長！上弦兄長！”

正當上弦在侍衛的攙扶下準備登車之時，盛許匆匆忙忙地跑出門來，侍從攔他不住，只得跟在后面。

“兄長要去何處？母親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為什么不讓我見母親？”

盛許每日受宣盛教導，早已成定規，可連續兩天宣盛都沒有去指導他練字習武，她所居住的正殿還有重重侍衛把守，盛許雖年幼，卻也發覺不對。一開始侍從還拿話哄他，不讓他出自己的房間，可隨著時間的流逝，他越發覺得不安，這才趁侍從不注意跑了出來，恰巧看見幾個人擁著上弦出了門，便加快腳步跟了上來。

聽到聲音，上弦緩緩地回過頭來，盛許看到他的臉色，不由吃了一驚。只見他眼窩深陷、目光渙散，臉上毫無血色。他印象中的上弦兄長可是天仙一般的美人，有著圣人般從容的氣度，而不該是現在這副憔悴的模樣。盛許頓時生出怯意，踟躕了一番還是往前探了幾步：“兄長，出了什么事！你還好嗎？”

上弦瞥了盛許一眼，卻不理他，只是冷冷地把目光放到身后侍從的身上，道：“照顧好小世子，莫要讓他亂跑。”

“上弦兄長！”

馬車離開了效安君府，上弦耳邊的聲音也越來越遠。上弦閉上眼睛，倚靠著車廂，卻如何也安不下神。

在離開之前，上弦本應再去找一次榆襄取藥的，只是后來決心不再用藥，才沒有去，只是未曾告知榆襄。若是她提前準備了要給他的藥，那應該會有剩余。若是榆襄的住處若沒有被查抄的話，只要他去得及時，還是有可能找到備用藥的吧？就算沒有，以那女醫的習慣，說不定在什么地方留下了曾經為公子診治的醫案……

翟安與上弦同坐車中，見上弦如此操勞，也不忍心打擾。他前一天雖在馬上奔波了一整日，可素來身體健壯，又歇了一晚，現下已經恢復了精神，可他實在擔心效安君羸弱的身子會吃不消。更何況他上次未能完成任務，心中多有不安，這才主動請命充當效安君此行的陪護。

但愿這次能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