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世在太夫人那里，并沒有取得分毫進展。得了上弦的吩咐后，他一路瘋瘋癲癲，又是撞，又是砸，把頤寧宮攪和得天翻地覆，也著實嚇壞了老太太。待徐文把該說的都說給老太太聽了，班氏只是大哭道：“哪有什么解藥！榆襄那死鬼，只留下毒藥，不曾給過解藥！我的世兒啊——給那臭丫頭的東西，他貪什么嘴！”

太夫人哭得凄慘，哭得羽世心中煩躁，卻也讓他不得不接受兩個現實：

祖母的確知道那酒有毒，并托他交給長姊，就是為了毒害長姊。

那毒是榆襄研制的，太夫人那里沒有解藥。而這制毒之人，已經被他稀里糊涂地處死了。

見太夫人束手無策，羽世也沒了裝瘋的興致，一甩袖子出了頤寧宮，留下幾個侍衛守著不讓人進出。

羽世出了門，還打算往醫署去。沒走多遠，便見高寓從瓊琚宮的方向匆匆而來，羽世這才得知，上弦已經向媯祺討了引路人，往宮外去了。

“他往那不干不凈的地方去做什么？”羽世大吃一驚，不由吼道。

“在下……在下也不知……”

羽世也形容不出自己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只覺胸中壓抑著一團火，卻又有什么東西阻隔著，無法將這團火發泄出來。他悶悶地在心底抓狂了片刻，才啞著嗓子，艱難地問：“上弦可留了什么話沒有？”

高寓只得回答“沒有”。聽罷，羽世眼里的光又黯淡了下去。

有一點韓術其實沒有說錯。羽世養成了聽上弦話的習慣，幾乎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這也是為什么在“任務失敗”以后，他第一時間便想著去找上弦的原因。他需要上弦的進一步安排，否則便會自亂陣腳。

月姬從來不會出錯，吳相也是。無論是助他奪位，還是輔他治國。他三日沒休息，還能冷靜地試探他，讓他好久也未能發覺。上弦方才還耐著性子，吩咐他怎么怎么做，現在什么話也沒留下便走了……是他已經沒有什么用處了嗎？

在認識上弦之前，他從未想過一個人竟可以像這樣完美無缺。那是他曾經以為命中注定，后來卻發現遙不可及的存在。這樣一個人，卻把癡情和瘋狂全都獻給了他以外的一個人，他的長姊，另一個高不可攀的存在。不可否認，他有些嫉妒了，這份嫉妒，甚至隱隱超越了他對長姊的擔心。

若是長姊不在了，上弦是不是就可以作為月姬，回到他身邊？

羽世被自己的這個念頭嚇了一跳，不由在心頭痛罵自己的無恥可鄙。他把這些雜亂的心思從腦海里驅趕出去，看向高寓，又吩咐道：

“找個認識路的，帶寡人過去看看。”

于是他便看到了上弦神情呆板，像瘋了一般扒拉死人隨葬品的情景。看著上弦好似失去靈魂的樣子，羽世不覺地心疼起來，不由自主地跑去他身后將他攬住。

好在這次，上弦并不像先前那般態度強硬。羽世忙吩咐人去官署叫韓術過來，又安排車馬送上弦去離宮歇息。他是跟著上弦一起到離宮來的，眼見著上弦在床榻上躺下。做完這些，羽世還是有些不安，于是又叫來侍衛，安排車馬去效安將宣盛接回來。

天色暗沉，盛宮內已經點上了燈。媯祺站在瓊琚宮門口，眼見著蔚藍的天空一點一點被陰云取代，終于有內侍來告訴她，君上今夜大概是不回來了。

“君上宿在何處？”她問那內侍。

“君上去了女公子的離宮。”內侍回答道。

媯祺的人已經把在殯宮所發生的事報知給她了。聽到侍者的報告，媯祺雖早有預感，卻也不由在心底倒吸了一口涼氣。她強裝鎮定，卻難以掩蓋內心的不安，此時得知君上不回宮了，她心中的疑慮又一步加深，卻又為不必面對丈夫可能的審問而松了口氣。

她隱隱約約察覺事情很嚴重。而她自己，則踩在事件的邊緣，好像被拉進了迷局，卻又被排除在外。她想起出事前，在一次診脈時，榆襄親口對她說的話：

“若是有一天，我因事獲罪，請夫人不要為我求情，因為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那時媯祺只當是榆襄受不了太夫人的脾氣而發的牢騷，還曾好言勸慰她。榆襄看上去也沒什么大的異常——畢竟那孩子平日就常說些奇怪的話——甚至在幾天前，當君上外感風邪之時，榆襄還主動給了媯祺一些藥材，幫助她與君上拉進距離……

是啊，她為君上奉上的湯藥，都是榆襄給的。而那之后君上雖漸漸好轉，脾氣卻也變得暴烈起來……

“虧夫人還親自煎了藥，君上卻說不回來就不回來了！”縈兒為媯祺不平，忍不住道。

“把我剛煎的藥倒掉罷。”媯祺淡淡地說道，“榆襄姑娘之前送來的藥，也都拿出去埋了吧。”

聽見前半句，縈兒本想起身，可聽見后半句，卻一下子慌了起來：“夫人！是我亂說話，夫人千萬別放在心上，可不能和君上置氣啊！”

媯祺也知縈兒雖然冒失了些，卻也是真心向著她，便也不責備，微笑著說道：“君上身體大好，已是用不到這些藥了。以后用著，再去醫署取便是了，倒也不必用……死人的東西。”

縈兒頓時心領神會。她臉上一驚，看了看周圍，確認沒有其他下人聽到，才點了點頭，去端那藥碗，腳步匆匆地出了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