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是什么意思?”荀則瞇了瞇眼睛,道,“你不相信一個巫師的愛意嗎?”
上弦沒有回答,可眼神中的輕蔑之意,顯然是不相信的。
“好吧,宣盛也不相信。若是她相信,也不會在我為她編織的溫柔鄉中,還想著你這么個無趣的家伙?!避鲃t說著,一邊玩弄著指甲,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有什么難猜呢?這樣一個擁有雷霆意志的女人,又有著天神般的指揮作戰能力,怎會不激起人的征服欲望呢?難道是某人想與她為敵嗎?是她不愿與我為伍?!闭f到這里,他又嘖了一聲,“可惜這女人胸無遠志,她若肯與我合作,征服列國,一統中原,倒省了這天下許多紛爭?!?/p>
天下紛爭已久,列國莫不以雄霸天下為目標,想要在亂世出人頭地,一味偏安顯然不是良策。然公子愛人,支持“非攻”主張,不是事出有因,不會主動挑起戰爭。上弦希望助宣盛成就偉業,也苦于此久矣,然而此時面對荀則,他自然要為宣盛辯護:
“所謂一統天下、止息紛爭,不過是自詡正義,為自己的野心找一個理由罷了。”上弦冷聲道,“以暴制暴,視民如芻狗,來博千古之名,若成功倒也罷,若不成功,不過是貪念作祟,引火自焚。所謂的一統天下,不過是讓千百萬人的血肉骨骸,成為你的賭注?!?/p>
“大人怕是小國相做久了,眼界局限在這一城之中。”荀則嗤笑道,“何不明白‘欲求真太平,必先斷亂根’!況且沒有能力的人追求雄霸天下,那是一廂情愿,若我有八九成的把握,何不做這執牛耳者?”
“你連招攬女公子都做不到,又何來的自信,能夠征服這天下人?”
“誰說我要招攬她?”聽了上弦的話,荀則似乎有些莫名其妙,“我既然放棄了南王,詐死來到這里,自然是想要尋個雄主輔佐。”
聽聞此言,上弦的瞳孔驟然擴散,呼吸與心跳也停了一瞬。只聽他又說道:
“聽聞大人善于處理內政,又能布陣用兵,是不可多得的奇才,卻也對阿盛死心塌地,想必能理解某人的意思。阿盛有著世間罕見的氣度風骨,便是三皇五帝,也不見得產生她這樣的威望。我的作風,不能使天下人信服,而阿盛……剛好能彌補這個缺憾?!?/p>
“要一個傀儡王,是誰還不一樣?!鄙舷颐爸浜?,嘴唇微微翕動,聲音卻清清楚楚,叫他自己也聽了心驚。
“可令我信服的,只有阿盛一人?!?/p>
是的,讓女公子稱霸這天下,是再合適不過的。她既有雷霆手腕,又有仁義之心,是最完美不過的圣明之君。只有她可以去做這天下共主,不是靠血統,而是靠自身的人格魅力……
只是,他真的能夠與眼前這個人共事一主嗎?
上弦的耳畔又傳來嗡鳴。他側過身來,看向空洞洞的窗外,好像是要讓自己冷靜一下。半晌,他平復了心情,伸出手,用衣袖遮蓋了半張臉,道:
“這是個不錯的提議。只是,你想起來讓公子醒過來的藥方了嗎?”
“這個嘛……”荀則又一笑,“恐怕還要再讓某人好好想想。”
“大人請回吧。今夜你所說的,請容在下好好考慮一下?!?/p>
說這些話時,上弦始終半掩著臉。荀則看不清他的面孔,卻也不勉強,站起身來,也有離去之意:
“那下次某人來訪時,不要再讓侍衛將某人拒之門外了。”
“離宮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p>
上弦只送了幾步,便止在正殿的門口。荀則臨走前,還往內室看了一眼,又回過頭,沖著上弦,留下了一個令人捉摸不透的笑臉。
荀則又轉過去身,上弦也閉上了眼。
屋外傳來腳步和刀兵劃過空氣的聲響,卻并沒有喊叫之聲。上弦一個踉蹌,往后退了好幾步,終于遠離那陣聲響,坐回了原本待客的位置。
“大人,他沒有反抗,已經死了?!?/p>
沒過多久,韓術的聲音出現在門外。上弦一個激靈,只聽他又說道:
“敢問尸體要如何處理?”
屋內卻沒有反應。
“大人?”
韓術出現在門口,緊張地向殿內張望,看見上弦抱著膝蓋,目光呆滯,嘴唇亦毫無血色,兩行清淚無聲地掛在臉上。
這個人不可信。女公子很早之前就跟他說過。一旦見到這個人,不要和他交流,直接一刀捅死。
上弦聽了公子的話,卻只聽了一半。
于是上弦才有機會,親手掐斷復活女公子、并讓她成為千古一帝的念想。
分明知道剛才的對話,都是那人蠱惑人心的說辭,可為什么,他的心會這么痛?
就如同是他親手殺了她一樣。
“送去女公子的陵墓吧,隨便放到哪里。”許久,上弦才發出聲音,那聲音就像是枯枝折斷,沒有一絲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