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過來后，沒過兩天，宣盛就為上弦辦了離院手續(xù)。合虔倒是有意像十年前那樣給上弦也安排私教，但被宣盛婉拒了。一則那些學(xué)生本來是研究員，卻要像志愿者一樣給古人做“康復(fù)訓(xùn)練”，多多少少有些不合常規(guī)；二則宣盛已經(jīng)向執(zhí)政請過假，便打算親自帶上弦熟悉現(xiàn)在的生活。

“你想讓他只花一個月的時間就完全適應(yīng)現(xiàn)代人的生活？”聽到宣盛的打算，合虔多多少少覺得不可思議，“而且就你一個人教……你平時忙上忙下的，知道正常人應(yīng)該怎么生活嗎？”

“一個人想活成什么樣，都是取決于自己，哪有什么正常不正常的？”宣盛卻不以為然，“上弦適應(yīng)能力很強的。就算我不行，不是還有AI嘛。”

在上弦還在學(xué)漢語拼音的空當(dāng)，宣盛已經(jīng)做了好幾個出游計劃。在宣盛看來，親身去體驗，比在小房間里聊天看設(shè)備要好得多。要想盡快熟悉這個時代，那么信息最多的地方……博物館、科技館、圖書館……不不不，這些先放一放，得找些煙火氣弄濃些的地方。攻略來攻略去，宣盛還是覺得從“普通人”的日常生活開始，先帶上弦逛逛商場。

來到這個世界以后，除了病號服，上弦還沒有一身合適的衣服呢。出院時倒是向合虔借過一身衣服，略大一點點，但也還能穿。想讓他更容易接受，不如從漢服入手。上弦身材纖細(xì)，穿魏晉衣衫或是宋制的百迭裙長褙子就挺適合的，襯得其人更加清雅；再進(jìn)一步，試試漢元素，旗袍裙端莊典雅，又不似傳統(tǒng)旗袍那般緊身，不會叫人十分拘束；再西方一點，試試洛麗塔，繁復(fù)的裝飾堆疊在上弦身上，也一點也不顯得艷俗，清麗之中又不乏俏皮可愛……

宣盛好像有些理解那些喜歡給女兒打扮的媽媽們是什么心態(tài)了。她的上弦長了一張傾國傾城的臉，又生得高挑，就沒有什么是穿著不好看的。

“姐姐……”一路上上弦沒什么表情，此時也終于忍不住開口了，“你讓我試的這些……是女裝吧？”

啊？能看出來啊……

上弦由著她試來試去的，宣盛還以為騙過去了呢。

雖然最后也沒買幾件，但宣盛好歹是飽了眼福。還有配飾、家具、電玩、美食……改天要不要帶上弦去趟游樂場呢？或者去試試攀巖或蹦極……

上弦可以看出來，宣盛與其說是帶上弦來感受生活，不如說是自己出來玩的。兩千多歲的人了，看什么都充滿興趣，仿佛永遠(yuǎn)不會膩煩似的。

上弦確實有努力去學(xué)習(xí)這個世界的一切，也絕不會在宣盛面前掃興。但這個世界總會讓他感到一絲疏離，只有公子才是真真切切的聯(lián)系。因此，他總有一半的注意力會落在宣盛身上，觀察她的反應(yīng)。

“很多人周末休息一兩天，出不了遠(yuǎn)門，就喜歡到這樣的地方來放松一下心情。”在把所有東西都交給機(jī)器人寄走之后，宣盛跟上弦說道，“覺得怎么樣？”

怎么樣？上弦倒不像宣盛那般有興致，出來玩，不過是換一種方式來認(rèn)識這個世界，觀察人心善惡。他要盡快消除對這個世界的陌生感，盡快融入才行，不能總是給公子添麻煩……

“挺好的。”

“你啊，”宣盛看著上弦那雙不起波瀾的眼睛，無奈地笑了笑，指尖在上弦額頭上一點，道，“得學(xué)會自己找點樂趣。年紀(jì)輕輕就一個小老頭的模樣，這可怎么行？”

還年輕嗎？他只是身體停留在二十歲而已。況且，他還未加冠時，就不太知道怎樣才能取悅自己。現(xiàn)在這樣無所事事，不但不能讓他放下心來，反更叫他心慌意亂。

“我會的。”

見上弦一副言不由衷的模樣，宣盛也不勉強。一天下來，雖說她還算得上盡興，可她能看出來，在這個陌生的世界，上弦還是缺乏安全感，總有些患得患失。

這可不行，她帶上弦出來，是來尋求新鮮感的，而不是來發(fā)現(xiàn)自己與世界格格不入。

“今天最后再去個地方。我很早就想跟你一起去了。我還約了一個朋友，她對那個地方比較熟悉，有她帶帶也不錯。”宣盛說著，挽過上弦的胳膊。見上弦跟觸電似的一顫，又不敢抽回胳膊，宣盛不由又笑了起來，道：“別緊張，親近之人這么挽著，挺正常的。”

正常嗎？上弦倒是沒仔細(xì)看別人是怎么走路的。光天化日之下，露著胳膊也就算了，還貼這么近……就算別人沒有什么異樣的眼光，他卻也有幾分不自在，心臟不爭氣地砰砰直跳。

半個小時，上弦才真切感受到所謂“正常”是什么樣。來到劇院門口，一個少女一邊打著招呼，一邊撲進(jìn)宣盛懷里，順勢攔著她的胳膊，說說笑笑，親密無間。

那姑娘看模樣約莫十三四歲，個頭不高，留著淺紫色的卷發(fā)，眼睛靈動，笑容開朗，如同沐浴在陽光中的向陽花。聽宣盛說，她是開采巫聞山礦脈的那家公司老總的妹妹，正是她姐姐資助了巫聞山戰(zhàn)國墓的考古事業(yè)以及棺液的研究項目。

“你就是上弦哥哥吧？”羅幽沖上弦笑了笑，道，“你也喜歡舞劇嗎？”

“嗯，不過我是第一次看。”

“真的嗎？宣姐姐可是很喜歡呢！不過這幾年宣姐姐實在太忙了，都沒時間好好放松一下……”

公子……喜歡嗎？上弦不確定。不過從別人嘴里，他早無數(shù)次確認(rèn)，公子很少會像現(xiàn)在這般閑暇。

宣盛選的位置位于觀眾席二層中間的位置，這里不僅能看清楚舞臺，也能看清觀眾席的一舉一動。燈光漸暗，羅幽也終于止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突然，在上弦眼前出現(xiàn)一抹青綠色的亮光，那綠色的光如同水墨畫一般暈染開來，徐徐展開了一幅關(guān)于時光的畫卷。

回去的時候，宣盛在前開車，上弦就坐在她正后方，恍惚間仍能看見舞者的身影在眼前浮動，耳畔還能聽到那雷鳴般的掌聲。

“喜歡嗎？”宣盛見上弦自從劇院出來就一直在愣神，忍不住開口問道，“剛才的舞劇。”

上弦承認(rèn)，他的心臟的確為之加快了跳動，久久不能平息。可這是因為喜歡嗎？還是因為他們的舞蹈喚回了他久遠(yuǎn)的記憶？上弦說不清楚。

“看到了嗎？這個時代和以前不一樣，能夠震撼人心的出色的舞者，是很受尊敬的。”

這上弦當(dāng)然注意到了。他在看臺上，就算不刻意觀察，也能感覺到，觀眾的神情是莊重的，充滿敬意的，而非漫不經(jīng)心的戲謔褻玩。

“公子想讓我做一個舞者嗎？”

“放輕松一點，我只是帶你出來玩的，別把我安排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想象成別有用心的樣子。”宣盛笑了笑，說道，“也不失為一種選擇，但你的選擇還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