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為虛構杜撰,若有雷同,純屬巧合)
江浙之交的太湖流域,有一個古老的村莊,叫做郁家村。相傳,春秋時期,郁家村是吳國大夫郁伯的封地,稱為郁邑,后裔子孫便以封邑之名為姓氏。村里最宏偉的建筑是郁氏宗祠,供奉的便是先祖郁伯。
郁家村的北面是一片丘陵山地,當地人稱之為“龍王山”。山脈呈龍形綿延之勢,龍首位于村東,名為瞻郁臺,可以俯瞰整個郁家村;龍尾在村西,名為望月峰,建有月神廟,供奉著月神太陰星君。
“龍王山”流出的泉水在望月峰山腳下匯成一條子郁溪,溪水自西向東流,形成一條天然的“護村河”,與“龍王山”一起守衛著古老的郁家村。在子郁溪的滋潤下,郁家村的南面形成了萬頃濕地田園。村東、村西各修建兩個湖泊,東邊的位于村內,曰“里清湖”,用于生活;西邊的位于村外,曰“外清湖”,用于灌溉。
歷史上,地處吳地的郁家村幾經戰火,從勾踐滅吳到楚漢相爭,從漢朝七國之亂到西晉八王之亂,從蒙宋戰爭到清軍南下……戰火中,郁家村多次遭遇劫掠和焚毀,村民們被迫背井離鄉。戰爭結束后,郁氏后裔又從各地返回故鄉,重建家園。2000多年來,這片土地上,郁氏子孫生生不息。
(1)
清末,一位叫做郁胥凱的年輕人,從郁家村來到上海謀生。他從一家商行的跑腿做起,通過結識商界老板,將家鄉的蠶絲、稻米、茶葉等農產品販賣到上海銷售。10年間,郁胥凱便置下了數十家商鋪店面,成為上海灘商界響當當的風云人物。晚年,郁胥凱衣錦還鄉,他將上海的生意和商鋪店面留給了大兒子郁軒澤打理,與小兒子郁軒雷一起回到了郁家村。
郁胥凱買下了良田千頃用以種稻植桑,為郁軒澤在上海的生意供應農產品原料。郁胥凱還在郁家村東面的里清湖邊建造了一座占地約2公頃的江南古典園林,園內亭、臺、樓、閣、泉、石、花、木一應俱全,因建有屋宅百間,號“百間堂”。
郁胥凱去世后,由郁軒雷替家族管理著“百間堂”和千頃良田。留在上海的郁軒澤從歐洲引進了機器設備,將生意拓展到了紡織廠、面粉加工廠等領域。
郁軒雷生有兩個兒子:郁高晟和郁高旭,他不希望兩個孩子將來都留在農村,因此把郁高晟送到了郁軒澤家寄養,希望他將來能在上海發展出一番事業。郁軒澤生有一個兒子叫郁高昱,比郁高晟大兩歲,比郁高旭大四歲。
郁高晟的到來,使郁高昱多了一個童年玩伴,兩人很快成為最要好的朋友和兄弟。長大后,兩人先后考上了當時的交通大學,并結識了同學徐燚,三人因興趣相投,遂成為好友。
抗日戰爭爆發后,上海、南京相繼淪陷,郁軒澤旗下的商鋪店面、工廠在戰火中被摧毀殆盡。不久,郁家村也被日軍占領,郁軒雷管理的“百間堂”和千頃良田被沒收。戰亂中,郁軒澤、郁軒雷先后因病去世。
在徐燚的幫助下,郁高昱、郁高晟、郁高旭三兄弟輾轉來到了蘇南抗日根據地,隨后加入了新四軍。
解放后,郁高昱和郁高旭回到了郁家村。經過多年的戰亂,“百間堂”早已雜草叢生,園內所有值錢的東西能搬的都被搬走了,甚至一些建筑構件也被拆下搬走了。在族人的幫助下,郁高昱和郁高旭重修了兩間祖屋,安頓了下來。
與此同時,徐燚和郁高晟分配到了郁江縣工作,從郁江縣城到郁家村僅25公里。閑暇時,郁高晟便約上徐燚驅車到郁家村找郁高昱、郁高旭一起喝喝酒、打打牌、釣釣魚,然后再去地里采摘瓜果蔬菜,滿載而歸。
當時,郁高昱和郁高旭各生有一子,取名郁堯梁和郁堯棟。郁高晟因在戰爭中受傷,無法生育,領養了一位已故戰友的女兒,名叫芮秋雁。徐燚生有一女,叫徐鑰華。
徐燚經常給女兒講郁家村的故事。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慢慢地,郁家村成了徐鑰華內心深處向往的地方。12歲那年,聽說徐燚要去郁家村,徐鑰華死活也要跟著去,執拗不過,徐燚便讓郁高晟把9歲的芮秋雁也捎上,好有個玩伴。當時,郁堯梁16歲,郁堯棟14歲,四人年齡相當。
徐鑰華和芮秋雁來到郁家村,剛從車上下來,大人還未來得及介紹,四人便嬉笑著、追逐著跑開去了,像是多年未見的老友一般。
看著孩子們相處得這么融洽,徐燚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提議說:“長大后,我們不如結成親家,也好彼此有個照應。”徐燚的提議得到所有人的一致認可,媒妁之約就這樣定下了。考慮到孩子們年紀尚幼,便決定等到成年再征求她們的意見。
不久,因工作需要,徐燚和郁高晟被調到XJ,徐鑰華、芮秋雁也一同跟隨前往。在這樣的情況下,由徐燚提議的媒妁之約也就不了了之了。
轉眼十四年過去了,郁堯梁30歲,郁堯棟28歲,兩人都在鎮里的紅星機械配件廠工作,郁堯梁負責技術,郁堯棟負責銷售。在當地,擁有鐵飯碗的兩兄弟是典型的鉆石王老五,前來提親的媒婆幾乎踏破了兩家的門檻,兩人卻都滴水不進,冥冥之中似乎在等待真愛天使的到來。
這一年的春天,徐燚和郁高晟從XJ調回延陵市(下轄郁江縣)工作,一起回來的還有26歲的徐鑰華和23歲的芮秋雁。與郁堯梁、郁堯棟的情況類似,她們拒絕了無數前來提親的媒婆。
吃晚飯的時候,徐燚把當年的媒妁之約告訴了徐鑰華。聽說父親已在十四年前為自己定下了媒妁之約,徐鑰華心里既抵觸又期待,抵觸是因為父親干涉自己的婚姻自由,期待是因為郁家村那位帥氣的郁堯梁哥哥一直令她魂牽夢繞。然而,畢竟十四年未曾謀面,徐鑰華希望先見一面再做決定。
小時候,徐鑰華聽父親講過郁家村月老橋故事。月老橋原名迎賓橋,位于郁家村的西南面,是一座修建于宋代的小型石拱橋,長約6米。石拱橋是子郁溪上唯一一座橋梁,進出郁家村都要經過這里。每逢婚事,人們都要在橋頭敲鑼打鼓迎接或送別新娘。久而久之,迎賓橋便被稱為了“月老橋”,人們相信,年輕男女只要在這里相會,便可以白頭偕老。
“我想去見見郁堯梁,就在郁家村的月老橋。”徐鑰華對父親徐燚說道。
聽徐鑰華這么說,徐燚的心里十分寬慰,但又有點不放心,問道:“你還記得我給你講過的月老傳說嗎?”
“記得,只要在月老橋相會,就可以白頭偕老!”徐鑰華肯定地說。
“那么,你是不是已經決定要嫁給郁堯梁了?”徐燚繼續問。
“爸,你不要再問了。”徐鑰華邊說邊去捂住徐燚的嘴巴,在老父親面前,她永遠是個孩子。
徐燚自然明白女兒的心意,于是通過媒婆安排了徐鑰華與郁堯梁的相親見面。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春天,桃花開滿了月老橋的兩岸。郁堯梁穿了一身綠色軍裝,早早來到月老橋等待。由于長期生活在鄉下,郁堯梁覺得徐鑰華是他高攀不起城里姑娘,就當時而言,從城里下嫁到鄉下的女孩子是極為少見的。
要不是父輩交情深厚,要不是兩人曾經相識,要不是相親地點安排在月老橋,他根本沒有勇氣來見徐鑰華。
遠遠地,郁堯梁看到一輛吉普車飛奔而來,在距離月老橋的100米遠的地方,穩穩地停了下來。忽然感到一陣緊張,心撲通撲通亂跳。
副駕駛座位的門打開了,一位穿著黃色毛衣、燙著卷發的女孩探腳從車上下來。她朝郁堯梁望了一眼,然后緩步地朝月老橋走來。
郁堯梁屏住呼吸,緊緊地握住拳頭,手心全是汗水。他覺得這是他此生做過最美妙的一個夢,生怕一點點動靜就把他從夢中吵醒了。
走到橋頭,徐鑰華撩了一下頭發,抬頭看著已經徹底淪陷的郁堯梁柔聲說道:“你好,我叫徐鑰華。”
郁堯梁這才緩過神來,趕忙咽了咽口水,支支吾吾地說:“你-好,我叫-郁堯梁。”
徐鑰華看著郁堯梁窘迫的樣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梁哥,你忘了嗎?我們14年前見過。”
徐鑰華的隨性瞬間使郁堯梁感受到了一絲放松,趕忙說:“是的,那時我們四個人一起玩過,這座月老橋也來……來過。”說起月老橋,郁堯梁覺得自己完全配不上徐鑰華,加上緊張的情緒,不由得紅起臉來。
徐鑰華看在眼里,明白了郁堯梁是喜歡自己的,這正是她此行的目的。
“這些年過得好嗎?”徐鑰華轉移話題,本意是希望緩解郁堯梁的緊張情緒。
“還好……還好……”郁堯梁支支吾吾地說道。
徐鑰華低下頭擺弄著衣角,試圖尋找下一個話題,郁堯梁也順勢低下頭,看著徐鑰華的絲襪和紅色皮鞋。
尷尬的場面持續了一分鐘。
“那——我走了。”徐鑰華抬頭,轉身指了指他父親的吉普車,對郁堯梁說。
“那……好……再見。”
“再見。”徐鑰華說著,沖郁堯梁微微一笑,然后轉身向吉普車走去。
(2)
在月老橋相親的男女雙方不能過橋,這是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因為“過橋”是郁家村傳統婚禮儀式的一部分,女生過橋寓意“入嫁”,男生過橋寓意“入贅”。
“嘀嘀……”吉普車發出一聲清脆的喇叭聲,似乎是在告別,又似乎是在傳遞喜訊。郁堯梁望見徐鑰華上了車,用力揮了揮手。
“嘀嘀……”吉普車又發出一聲清脆的喇叭聲作為回應,然后調轉車身向遠方駛去。
在月老橋遠遠望見郁堯梁的那一刻,徐鑰華已經在心里認定郁堯梁就是她的真命天子。既遇真愛,一切盡不在言中。
兩天后,媒婆前來報喜,讓郁堯梁盡快籌備婚禮。一個月后,婚禮在郁家村的廣場舉行,伴郎是郁堯棟,伴娘是芮秋雁,這是十四年后四人再次相聚。他們一起給全村人發放了喜帖、喜糖和糕點,全村的人也都前來吃喜宴、喝喜酒。徐鑰華帶來了三樣稀罕的嫁妝:一臺12寸黑白電視機、一輛自行車和一塊手表。這些嫁妝使郁堯梁家再次成為郁家村最富有的家庭之一。
婚禮結束后,人群漸漸散去。郁堯棟與芮秋雁故人相見,相談甚歡,決定一起到村子里走走。那是一個春風沉醉的夜晚,皎潔的月光如白色的絲綢鋪灑在大地之上,蟲兒歡快地鳴叫著。
芮秋雁與郁堯棟兩人邊走邊聊,不知不覺來到了月老橋。過了月老橋,有一棵800多歲的老槐樹,伸開的枝丫和樹冠覆蓋著整座月老橋,就像將月老橋擁抱在懷里一樣。老槐樹的后面是一座涼亭,原名叫做迎賓亭。由于月老橋的緣故,迎賓亭也被稱為月老亭。
月老亭下,郁堯棟對芮秋雁講了許多發生在“百間堂”的故事。不知不覺,已至夜半。春日的夜晚,氣溫下降很快,芮秋雁穿著單薄,被凍得打了個寒噤。郁堯棟見狀,趕忙把自己的外套脫下,起身給芮秋雁披上。當郁堯棟的雙手觸及芮秋雁的肩部時,只覺得一雙冰冰涼的小手抓住了自己的雙臂。郁堯棟坐下來,順勢將芮秋雁擁入臂灣。
又一個月后,芮秋雁和郁堯棟也在郁家村廣場舉辦了一場婚禮。
一年后,郁堯梁與徐鑰華生下了一個兒子,取名郁舜浩。郁堯棟與芮秋雁生下了一個女兒,取名郁蘭蘭。郁舜浩比郁蘭蘭大三個月。
隨著孩子的降生,郁堯梁和郁堯棟的事業開始蒸蒸日上。郁堯梁從德國引進先進的機器設備,大幅提升了紅星機械配件廠的產品質量,郁堯棟則為紅星機械配件廠拓展了國際銷售渠道,將產品出口到了美國、歐洲、日本等地。到1993年,紅星機械配件廠這家鄉鎮小廠已經發展成了全縣知名的企業,郁堯梁升任為廠長,郁堯棟升為副廠長。
郁堯梁&徐鑰華、郁堯棟&芮秋雁兩個家庭,既有血緣關系,又有工作關系,還有父輩的交情與深厚友誼,兩家可謂是莫逆之交,幾乎不分彼此。這種親密的交情,同樣延續到了下一代。
從學會走路開始,郁蘭蘭就成了郁舜浩形影不離的小跟班。每每家里有好吃,郁蘭蘭都會先拿給郁舜浩吃,郁舜浩也是如此。
那時,人們經常看到一個調皮的小男孩帶著一個小女孩探索著未知的世界。從村頭到村尾,兩人一起爬果樹、趟小河、撈螃蟹、摸小魚、捕蝴蝶、捉天牛、抓螞蚱、采蓮蓬、挖荸薺、摘樹莓……
偶爾,村民們碰到郁蘭蘭和郁舜浩兩個小孩子在一起玩,會逗他們玩。常見的一個話題是問郁舜浩:“浩浩,娶蘭蘭當老婆,好不好?”
年幼的郁舜浩還沒有開竅,以為娶老婆是和郁蘭蘭玩小孩子過家家的游戲,每次都憨憨地回答:“好!”
于是村民們哈哈大笑,又接著問郁蘭蘭:“蘭蘭,長大了,把你嫁給浩浩好嗎?”
郁蘭蘭會一本正經地回答說:“我是妹妹,浩浩是哥哥,媽媽說妹妹不能嫁給哥哥的。”
村民們又故意打趣說:“不是親的哥哥,可以嫁的。”
郁蘭蘭趕忙擺擺小手說:“不能不能,因為我們都姓郁呀!”
郁氏是一個小姓,在當地,同姓不通婚是約定俗成的規矩。見郁蘭蘭如此機靈,村民們便哈哈笑著離去了。
很快,郁舜浩和郁蘭蘭到了上學的年齡。郁家村有自建的幼兒園和小學,位于村中央的廣場邊上,距離郁舜浩、郁蘭蘭家約300米。那個年代沒什么機動車輛,村里也沒有陌生人。每天郁舜浩、郁蘭蘭吃完早餐,便自行結伴一起去上學,放學后再一起結伴回家。
到了三年級,芮秋雁教會了郁蘭蘭做早餐,品種有攤餅、面條、蛋炒飯、泡飯等。每天早上,郁蘭蘭會多做一份早餐,然后喊郁舜浩到她家里一起吃飯。吃完飯,再一起上學去。有時候,郁舜浩想改改口味,就請郁蘭蘭去學校旁邊的小館子吃稀飯、豆漿、油條、包子。偶爾,父母們也會買來那個時候的奢侈品——面包和牛奶當早餐吃。
郁舜浩的學習成績普普通通,郁蘭蘭則是年年三好學生。三年級下學期,郁舜浩似乎突然開竅了,數學考了99分,全班第一名,而郁蘭蘭只考了98分,全班第二名。從小到大,這是郁舜浩第一次在學習方面超過郁蘭蘭,也是第一次成績名列前茅,還是全班第一名。郁舜浩買了好多零食,送給郁蘭蘭吃,表面上是慶祝,實際上是虛榮心作祟。
那學期,郁蘭蘭語文考了96分,又被評為三好學生。而郁舜浩語文只考了79分,老師告訴他,如果語文能考到80分,就能評上積極分子。當時,郁舜浩暗暗下決心,要好好學習。然而,天性貪玩的郁舜浩很快把好好學習的事情忘記了。經常是要交作業了,才發現該做的作業沒有做,于是便匆匆忙忙抄郁蘭蘭的作業。
抄作業被視為是一件可恥的事情,老師經常會對抄作業者提出嚴厲批評。郁蘭蘭無法拒絕郁舜浩抄她作業的請求,于是只好請他在抄作業時順便幫助指出錯誤。這激起了郁舜浩的好勝之心,所以每次都抄得很仔細,不懂的就會問,偶爾也會指出郁蘭蘭的錯誤。
久而久之,抄郁蘭蘭作業幾乎成了郁舜浩的習慣。客觀講,認真地抄作業并理解解題思路,比胡亂寫作業的學習效果要好得多。就這樣,郁舜浩的成績一直穩定在中等偏上的位置,不好,也不差。
(3)
1995年,郁舜浩與郁蘭蘭一起升入了郁鎮侍郎初級中學。侍郎中學的前身是一所私塾,明朝弘治年間,私塾出了一名進士,叫做葉相。葉相擔任過工部侍郎、戶部侍郎、刑部侍郎,于是后人將私塾命名為侍郎書院。民國時期,侍郎書院重建為侍郎初級中學,簡稱侍郎中學。
侍郎中學每年級有四個班,1班是尖子班,郁舜浩與郁蘭蘭都分到了1班。這樣的分班制度使原本學習中等偏上的郁舜浩一下成為了全班倒數,虞茜琳的成績也僅排在全班第10名。
值得一提的是,郁舜浩的同桌叫崔嵩,成績全班第1;郁蘭蘭的同桌叫虞茜琳,成績全班第2。這樣安排座位的初衷是學校為了讓成績好的學生幫扶成績相對較差的學生。當然,學校方面也可能給了郁舜浩和郁蘭蘭特殊照顧。畢竟紅星機械配件廠是當地的家喻戶曉的企業,而郁舜浩是廠長的兒子,郁蘭蘭則是副廠長的千金。
郁蘭蘭和虞茜琳侍郎中學距離郁家村約1公里,每天早上,郁蘭蘭依然給郁舜浩做早餐,然后兩人一起騎自行車或步行去上學,再一起放學回家。
與上小學時候不同的是,現在他們需要在學校解決中飯。當時,侍郎中學附近還沒有飯館,學校食堂只提供蒸飯服務。郁舜浩每天背一個大書包,里面裝著兩個蒸飯的飯盒和兩個帶菜的餐盒。到學校后,郁舜浩需要把飯蒸上,中午下課后再去拿飯。那時候也沒有微波爐,所有同學的中飯都是熱飯就著冷菜。
有時候,郁蘭蘭會切上幾片火腿肉或者臘肉放進飯盒,帶到學校后與米飯一起蒸熟,一道香噴噴的火腿肉蒸飯或者臘肉蒸飯就這樣做出來了。一開始,說好了由郁舜浩刷飯盒,但是郁舜浩干活毛糙,郁蘭蘭無法忍受刷完的飯盒還粘著飯粒,于是自己又刷了一遍,最后干脆不讓郁舜浩刷了。郁舜浩飯來張口的初中生活,讓全班男生十分羨慕,也十分忌妒郁舜浩有這樣一位好妹妹。
當時,郁蘭蘭和虞茜琳是侍郎中學公認的校花雙子星,也是許多情竇初開男生眼里的夢中情人。郁蘭蘭愛干凈,幾乎每天都穿不一樣的衣服,標志性的裝飾是大大的蝴蝶結。由于搭配素雅,郁蘭蘭的穿著從不顯得花哨。相反,她留給人一種穿什么衣服都很漂亮的印象。虞茜琳喜歡穿那個年代流行的白襯衣和藍色牛仔褲,秀發及肩,標志性的裝飾是右耳鬢插著兩朵小花。
上學或放學的路上,郁蘭蘭經常和郁舜浩聊起學校的“不良少年們”追虞茜琳的趣事。膽小的男生會寫莫名其妙的小紙條給虞茜琳,膽大的男生會騎著自行車吹口哨問要不要載虞茜琳回家,浪漫的男生會摘一把梔子花放到虞茜琳的書桌,惡作劇的男生會把螳螂之類的昆蟲藏進虞茜琳的書包……然而,類似的事情很少發生在郁蘭蘭身上,因為大家都知道郁舜浩是郁蘭蘭的“哥哥”,無形之間就有了一層保護。
男生是女生們永恒的話題,郁蘭蘭經常在課間和虞茜琳講起郁舜浩的糗事。
“有一次,浩哥帶著我去偷摘鄰居家的葡萄。摘下來后,浩哥想把葡萄藏在褲兜里。你知道嗎?葡萄特別大的一坨,褲兜太小,死活塞不進去,有一大半露在外面。浩哥說沒關系,然后若無其事地走在路上,簡直是掩耳盜鈴,哈哈~”郁蘭蘭講著講著,忍不住笑起來。
“后來呢?”虞茜琳問。
郁蘭蘭緩了口氣,說道:“鄰居早就發現了,還專門摘了一籃子送給我們吃。吃葡萄時,浩哥和我比賽吐葡萄皮,看誰吐得遠,結果他把自己的一顆乳牙給吐了出去。浩哥一抹嘴巴,滿手是血,他以為葡萄打過農藥沒洗干凈,自己中毒吐血了,哈哈~”
“太好玩了!他以為自己中毒了?”虞茜琳也咯咯地笑了起來。
“對,浩哥還讓我去拿紙和筆,說要寫遺書,哈哈~”郁蘭蘭笑著捂起肚子。
“寫了嗎?”虞茜琳好奇地問。
“沒,畢竟少了一顆牙齒,浩哥很快發現血是從牙齦流出來的,然后他就開始擔心牙齒是不是被他吃葡萄時吞到肚子里了……”郁蘭蘭繼續說道。
“后來呢?”虞茜琳追問。
“后來,我和他一起找,在距離家門口很遠的地方找到了他的乳牙。乳牙上還粘著一塊葡萄皮,浩哥說他把吃奶的勁都用光了,所以乳牙才掉了,哈哈~”
這樣的故事講得多了,虞茜琳慢慢地開始羨慕郁蘭蘭有這樣一位哥哥,對郁舜浩有了一種莫名的好感。
郁舜浩對虞茜琳也有好感,但是,在他的世界觀里,只會對一個女生好,那就是郁蘭蘭。郁舜浩心目中的戀愛就是像他父母那樣在月老橋相會,然后結婚的那種。
有一次,郁舜浩去找郁蘭蘭抄作業。郁蘭蘭說有一道題自己沒把握,于是郁舜浩隨口便對虞茜琳說:“茜琳,把你的作業也借我看一眼唄。”
虞茜琳愣了一下,因為他與郁舜浩的關系并不熟稔。轉念一想,自己是郁蘭蘭同桌,而郁舜浩是郁蘭蘭是哥哥。如果按同學之間的親疏關系來排名,郁蘭蘭排名第一,那么,郁舜浩就排名第二。事實上,郁舜浩就是這么想的。
有了第一次,也便有了第二次。碰到有解法不對或者有疑問的地方,郁舜浩便跑來與郁蘭蘭或者虞茜琳討論。這樣次數多了,聰明的郁蘭蘭察覺郁舜浩醉翁之意不在于酒。
當郁舜浩再次來要作業本時,郁蘭蘭問道:“浩哥,你怎么不去找你同桌崔嵩?他成績可比我和虞茜琳都要好呢!”
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兄妹,郁蘭蘭的疑問早在郁舜浩的預料之內,當即說道:“崔嵩的交情哪能跟咱倆比。”郁舜浩話里有話,他沒有說與虞茜琳的交情,但又似乎暗示了與虞茜琳的交情高于其他同學,包括他的同桌崔嵩。
顯然,郁舜浩的回答不能令郁蘭蘭滿意。放學后,趁四下沒人,郁蘭蘭再次問郁舜浩:“浩哥,你是不是喜歡茜琳?”
“不知道,好像有點吧。”郁舜浩從不對郁蘭蘭隱瞞什么,于是實話實說。他說“不知道”是因為自己對感情的理解也是少年懵懂,他搞不清楚對虞茜琳的好感算不算喜歡。
“有點就是喜歡嘍!”郁蘭蘭詫異地發現自己似乎有點吃醋,盡管從小到大她都視郁舜浩為親哥哥一般,也知道郁氏同姓不通婚,但是內心深處仍然有那么一點點少女的情愫。
“喜歡是有點喜歡,就像我也喜歡你一樣!”郁舜浩自顧自地說著,沒注意到了郁蘭蘭的臉上泛起了紅暈。
郁蘭蘭趕緊轉移話題:“我們不一樣,我是你妹妹。你和茜琳是談戀愛!”
“抄作業也算是談戀愛嗎?那我抄你作業為什么不算談戀愛呢?”郁舜浩不解地問。
“就不一樣,你抄我作業就是為了抄作業,你抄茜琳作業就是為了接近她,就是談戀愛!”郁蘭蘭爭辯道。
“照這么說,虞茜琳沒抄過我作業,我是單方面地抄她作業,這是不是屬于單向戀愛?”郁舜浩繼續問道。
郁舜浩的問題把郁蘭蘭逗樂了,她咯咯笑道:“單向戀愛,哈哈~虧你想得出。要不要我去幫你問問茜琳?”
“不要,不要!”郁舜浩趕忙阻止,“要是以后她不讓抄作業了,那我就連單向戀愛也戀不成了。”
“那就暗戀吧!”郁蘭蘭繼續笑道。
“男子漢大丈夫,明人不做暗事!”郁舜浩拍了一下胸脯說。
(4)
在郁蘭蘭的眼里,抄作業并不是一件好事情,當然,這樣做比不做作業要強。
“浩哥,我希望你以后自己做作業,不要再抄我和茜琳的作業了。”郁蘭蘭勸說郁舜浩。
“為什么?”郁舜浩知道郁蘭蘭又要勸自己獨立完成作業,故意問。
“抄作業的問題,老師說過很多次了,自己做作業能訓練我們的獨立自主性,也只有自己寫作業才能發現自己的不足。”郁蘭蘭再次拿老師的話來勸導郁舜浩。
“那有什么用?”郁舜浩不屑地問。
“那樣浩哥的學習成績就提高了呀!”郁蘭蘭說。
“學習成績好有什么用?”郁舜浩不服氣地反問。那個年代,社會上流傳著一種“讀書無用論”的觀點,評價一個人成功與否,主要是看財富多寡。當時,紅星機械配件廠招聘了好幾名大學生,郁舜浩的父親郁堯梁和郁蘭蘭的父親郁堯棟一個沒讀完高一,一個沒讀完初二,卻是廠長和副廠長。在郁舜浩看來,大學生也不過是給高中生、初中生打工的,沒有什么了不起。
郁蘭蘭知道郁舜浩的想法,也曾就“讀書無用論”的觀點問過母親芮秋雁。芮秋雁告訴郁蘭讀書有沒有用,只有擁有博士學位或者更高學問的人才有資格回答。郁蘭蘭不懂,芮秋雁又補充說:“要評價有一樣東西有沒有價值,你首先得擁有它。如果你不曾擁有,就不可能做出正確的評價。”
郁蘭蘭把媽媽的觀點向郁舜浩轉述。郁舜浩聽了覺得有道理,思考中忘了看路,一不小心踩到一坨豬糞。郁舜浩來路邊,利用雜草蹭去豬糞,忽然覺得嬸嬸的觀點好像并不成立。他對郁蘭蘭說:“剛才踩到的那坨豬糞我不需要擁有,也知道它對我沒用,就像我知道學習成績對我沒用一樣。”
“但是,豬糞是肥料,它是有用的。”郁蘭蘭爭辯道。
“對農民有用,對我沒用。”郁舜浩繼續堅持自己的觀點。
郁蘭蘭知道郁舜浩拿學習和豬糞相比既不恰當,也缺乏邏輯。此前,郁蘭蘭勸過郁舜浩好多回了,每次都以失敗告終,這次的結果也在意料之中。
郁蘭蘭不想就此放棄,于是又對郁舜浩說道:“浩哥,如果你真的喜歡茜琳的話,就不要再抄作業了。”
“為什么?”郁蘭蘭的話讓郁舜浩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因為上完初三,我和茜琳還要上高中,到時你不上學了,我們就見不了面了。”郁蘭蘭說道。
“誰說我不上高中了?我要上的。”事實上,郁舜浩不僅想過還說過“上完初中就不上了”,但是他沒想過自己會見不到郁蘭蘭和虞茜琳,于是當即改變了想法。
郁舜浩的表態正合郁蘭蘭的心意,說道:“高中不是想上就能上,還要參加中考。”
“中考?要考多少分才能上高中?”郁舜浩原本對學習并不感興趣,以為上學這件事情是想上就能上的。聽郁蘭蘭說要參加中考才能上高中,忽然有點緊張,如果考不上的話,他這個當哥的就會顯得有點窩囊和無能,這是他萬萬不能接受的。
郁蘭蘭看出郁舜浩的擔憂,安慰他說:“浩哥不用擔心,從往年的升學情況來看,我們1班的同學都可以考上高中的。只不過,高中也有好壞之分。”
“高中還有好壞之分?”郁舜浩追問。
“對,學習成績優秀的去郁江中學,學習成績普通去郁江二中或者三中。”郁蘭蘭說道。
郁蘭蘭的話實際上是告訴郁舜浩他將只能考上郁江二中或者三中,而全校排名第二的虞茜琳自然會考上郁江中學。
“那你能考上郁江中學嗎?”郁舜浩試探著問郁蘭蘭。
“不一定,最多的時候侍郎中學有16人考上郁江中學,最少的時候只有8人,我現在排名第10,不好說。”這些事都是芮秋雁告訴郁蘭蘭的,目的是希望她學習不要松懈。
聽郁蘭蘭說需要排名前8-16名才有希望考上郁江中學,郁舜浩頓時泄了氣,說道:“那我就考個二中、三中算了,反正都在縣城,大家還是可以見面。”
“我媽說,初一到初三,成績變化很大,現在的排名不能代表中考的排名。浩哥,你還記得嗎?三年級時,你數學考過全班第一,說不定中考你也能考全班第一,到時上個郁江中學還不容易!”郁蘭蘭鼓勵郁舜浩說。
郁舜浩憧憬著未來,心中下定決心要好好學習,對郁蘭蘭說道:“從明天開始,不,從今晚開始我就自己寫作業!”這是破天荒的事情,從小學開始,郁舜浩幾乎沒有在家里寫過作業,都是第二天到學校再做,大多數時候是抄郁蘭蘭的。
“還要背課文哦!”郁蘭蘭補充說道。因為不背課文,郁舜浩沒少被語文老師罰站。他的性格是吃軟不吃硬,越是罰站,越是不背。
“背課文最簡單了。”郁舜浩揚起嘴說,他記性好,背課文確實沒有挑戰。
“吹牛,要是背課文簡單,為什么你老是被語文老師罰站?”郁蘭蘭問道。
“那是我故意不背的。放學后,老師讓留下來背課文,哪次不是我第一個會背,要不然你就得等我好久。”郁舜浩辯解說。
“那么,以后你能不能不要被語文老師留下來背課文了?”郁蘭蘭問。
“沒問題,晚上我背完課文再睡。”郁舜浩保證說。
郁蘭蘭:“好,明天上學路上,我來檢查!”
郁舜浩:“保證沒問題!”
郁蘭蘭:“背不下來怎么辦?”
郁舜浩:“背不下來,我讓你彈十下腦門!”
郁蘭蘭:“一言為定,拉鉤!”
郁舜浩:“拉鉤就拉鉤!”
于是,郁蘭蘭伸出小拇指,郁舜浩鉤住郁蘭蘭的小拇指,說道:“拉鉤上吊一兩年不許變!”
郁蘭蘭:“浩哥,你賴皮!不是‘一兩年不許變’,是‘一百年不許變’!重來!”
郁舜浩偷偷把小拇指換成無名指,鉤住郁蘭蘭的小拇指說道:“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拉鉤是他們兄妹從小玩到大的游戲,郁舜浩的賴皮招數郁蘭蘭門清,說道:“浩哥,你又賴皮!你用無名指拉鉤不算數,要用小拇指,重來!”
郁舜浩只好再來一次:“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
夕陽西下,郁舜浩和郁蘭蘭肩并肩經過郁家村口的月老橋,長長的影子一直拖到了大槐樹后的月老亭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