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的夏天一貫很漫長。
從五月開始氣溫就逐漸攀升,在七八月達到頂峰,直到九月,暑氣才漸漸有了頹勢。
郁元挽起校服外套的袖子,加快腳步朝前走去。
路邊老房子的木門吱呀吱呀響著,那只眼熟的橘貓正懶洋洋趴在手工小凳上,一個暑假沒見,它似乎更胖了。
水果店的老板邊打著哈欠邊拉起卷簾門,順手扶正了寫著“沙瓤石頭瓜,八角一斤”的卡紙。
賣牛肉面的小店里依舊是人員爆滿,甚至有不少食客圍坐在店門外支起的矮桌上,即使吃得滿頭大汗也要來上一碗。
一切都和暑假前沒差,除了一路上一個外國語學校的學生也沒見著。
想到這兒,郁元扯了扯嘴角。
本想在分班第一天給新老師新同學留下好印象,好不容易克服生物鐘在六點起了床,卻又因為夾劉海動作拖沓直到現在才出門。
但反過來想想,改正懶散作息的計劃直到假期結束也只停留在嘴炮階段,造成如今的后果也是必然的。
一個人的壞習慣哪能說改就改?
好在去到站臺時恰好看見一輛慢悠悠駛來的566,她猶如獲了大赦一般沖上了車。
至少不會遲到了,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
郁元瞇著眼,心情這才漸漸愉悅起來。
由于還不是早高峰的時間,公交車上并沒有什么乘客。
她隨意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將書包抱在胸前,坐了下來。
再過上二十分鐘,就知道到底是什么結果了。
……其實到現在她自己都不太確定未來的方向。
除了英語特別拔尖之外,自己的文理兩科成績比較均衡,盡管數學有些薄弱,但也沒有到偏科的地步。
只不過是老爸隨口提了句“學理科挺好,以后還能給家里換燈泡”,便匆匆忙忙選定了理科。
整個暑假她都在思考這個決定會不會做得過于草率了,但一想到政治至少要背四本書,又覺得選擇理科是一件無比正確的事。
說到底,還是懶。
等紅燈的時候,自行車道上穿著紅色校服的男生引起了郁元的注意。
外校的校服有兩套。
一套是白襯衣配上針織背心,男生配有領帶,女生則是領結,上身頗有些英倫風的味道。
另一套則是郁元此刻正穿著的寬大臃腫的外套長褲,每個年級顏色不同,高一是白色,高二是紅色,高三則是藍色。
穿上它大概任何一場土味競賽都能拔得頭籌,但它確實耐臟又舒適,還能在里面套上自己的衣服,這也是大部分學生都樂意穿它來學校的原因。
和她同級?
郁元有些好奇地貼近車窗,想要看清他的長相。
什么啊……
她有些懊惱地敲了敲玻璃。
昨日剛下了場暴雨,混合著泥點旳水漬仿佛給玻璃上加了一層天然濾鏡。
連隔壁車道上開著車窗的抽煙大叔的臉都只能看個大概,別說更遠處騎著單車的少年了。
郁元不死心地將車窗拉開了一小條縫,一股熱氣撲面而來。
耳旁不湊巧地傳來引擎啟動的聲音。
她定了定神,視線準確地落在幾米之外。
那個男生規規矩矩地穿著校褲,并沒像大部分男生那樣挽起褲腳,腳上是一雙簡單的白色球鞋,干干凈凈,和他的單車一樣。
黑色的短發被風吹得有些凌亂,下頜線條利落優美,沒有戴眼鏡。
這是郁元透過窗戶縫隙和穿行的車輛所能看到的全部信息。
并行了不到兩秒,單車便輕而易舉地將笨重的公交車甩在身后。
她見過他嗎?
郁元還在思索著,少年卻像風一樣越飄越遠,最終變成了視線中一個紅色的小點兒,漸漸看不見了。
566路公交車的終點站就設在學校旁的小食街入口處,郁元看了眼手表,時間還不算太晚。
她腳步一轉,還是買份早餐吧!
正靠著小食街的大門口有家徽州湯包,是郁元常來的小店之一!
其實小食街內有三家賣湯包的,但這家的湯包皮薄餡多,最主要是湯汁兒濃郁,還帶著一絲甜味,深得她心。
老板人也實誠,周邊的店鋪都換了幾茬了,湯包還是六塊錢一籠,分量從不含糊。
“同學,你的湯包——”
郁元笑著道了聲謝謝,雙手接過裝著湯包的小碗。
提著湯包心滿意足來到校門口,整理好發型穿好校服外套,看見胸前掛著銀色校徽的學生們,郁元才忽然想起一件事。
學校不能帶外賣進去啊!
一個暑假過去怎么連這種事情都忘了!
她懊惱地側過身,生怕自己的湯包被發現。
以前她都是將早餐放在書包里偷運進去,然而此時此刻她人已經出現在了校門口,想要當著學生干部們的面做這些恐怕不太現實。
更何況,今天是開學的日子。
如果說平時還能仗著和學生會的朋友們關系好渾水摸魚,那么今天想都別想。
郁元皺著眉抬起頭,看向門房旁正和副校長談笑風生的、外表出眾的男生。
……是鹿孜學長親自站崗。
鹿孜,全校聞名的學生會主席。
為什么全校聞名呢?倒不是因為他這一層身份。
實情是,外校大門口有一塊巨大的電子屏,平時會滾動播放校規校訓以及校長寄語,而每次月考之后,則會掛上單科第一的學生照片,相當于考試的“紅榜”。
而鹿孜數學單科第一的照片,從高一開始,在校門口掛了整整兩年。
這兩年外校的大門拆了又建,連校長都因為升職調動換了一任,但鹿孜的照片依然堅挺。
有什么比鉆石更永恒久遠?大概是月考后鹿孜學長的笑臉。
風里雨里,鹿孜學長永遠在外校門口等你。
加之鹿孜確實長相優越,想要不全校聞名都難。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臉頰右側有一道淺淺的疤痕,這是郁元在某次學生會開會時觀察到的。
不過完全不打緊,瑕不掩瑜嘛。
雖然外校沒有所謂的校草,再往上兩屆還出過國民頂流,但若是現在真要評出一位,郁元一定第一個上票給鹿孜學長。
——話又說回來,如果此刻學長清俊的面龐和可愛的湯包必定要消失一個,郁元也一定毫不猶豫上票給學長。
怎么辦呢?
以身試險可能是高中生們最樂此不疲的事情。
明明有無數個選擇擺在眼前,偏偏要挑戰風險最大的那個。
就比如藏在空調機背后的籃球,埋在書堆里的手機,以及此時此刻被緊緊攥住的湯包。
不試一試,怎么知道不可能呢?
這么想著,郁元轉過身,不動聲色地拉開校服,左手伸進口袋里,從校服內部握住塑料盒邊緣。
好在一小份小籠包的體積并不是很大,只要一直敞著校服,看起來倒也不算違和。
郁元表面上風平浪靜,無事發生,緩步走進校園。
如她所愿,校門口站崗的學生干部們并沒注意到她。
趁著前方一個將校褲改為緊身褲的女生被攔了下來,她連忙加快腳步,想借機渾水摸魚走過去。
“——這位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