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進到房間內,房間又窄又小,里面只放得下一張床,三個人只能站成一列,被褥整齊疊好,或許是被這夜色襯的,一點人味都沒有。
方靖沅看到此景愣了下:“這房間是人住的嗎,那個王夫人怕不是在逗我們。”
袁云熙靜默的看著方靖沅,嘴角勾起淡淡嘲諷:“方將軍是上好的房間住慣了吧。“
“本將軍來此處是官家奉命查案,你奉誰的命?”方靖沅面容冷倦,聲音也冷倦,低沉中透著的滿是不快,直直的瞪著袁云熙。
袁云熙看了眼沉默不語的鄭岐安,竟被逗笑了,開口道:“方將軍,鄭寺副,既然云熙在此處幫不上什么忙,那就告退了。”隨后頭也不回的走了。
看到袁云熙轉身走了,方靖沅面不改色的繼續說道:“情人就好好放在家里養著,拿出去給別人看或許會夸幾句,但若舞到我方靖沅的面前,別怪我不給你面子,鄭寺副。”
“方將軍在說什么?只是看到她對蛇纏藤如此了解,鼻子也比我靈,留著還是有用的。但如今你趕走了,那我也不好說什么。”鄭岐安邊答邊觀察著整個房間。“行了,回去看看王夫人。”
待二人找到王夫人時,那丫鬟不知何時也回來了,看著還真是趾高氣昂的,沒把別人放在眼里。
“鄭寺副,剛剛怎么走了個姑娘。”王夫人問道。
“幫不上忙的廢人罷了。”方靖沅撇過眼去。
鄭岐安緊接著問道:“王夫人,您為何給丫鬟住那樣的廂房”
王夫人聽后臉色稍變,說道:“紅蓮,你先退下。”
待紅蓮走遠了,王夫人才開口:“這紅蓮啊,人挺好的,就是心思不用在正道上,性格也古怪。她是前些年跟著我的,當時我父親的官越做越小,我又要嫁人,大婚當天不知怎么了,原來要跟著我的貼身丫鬟失蹤了,就只好讓她跟著我了。不過她實在是太丑了,我怕王豫看著又生氣,就叫她拿面紗遮著臉。”
“為什么說紅蓮心思不在正道上呢。”
“這...我就實話說了吧,她喜歡王豫。”王夫人說完又垂下了頭。
此話一出,方靖沅滿是不可思議:“丫鬟還喜歡上主子了?真是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是啊,最開始,她只是洗衣服的時候每次王豫的衣服最后送回來。我還不以為然,直到有一天我路過洗衣房的時候,發現她正拿著王豫的衣服往她自己臉上貼,還披在身上。
當時給我氣的,直接上去打了她一巴掌,她沒有趕緊跪下道歉,竟抬起頭冷冷地盯著我,還真是給我嚇壞了。從那以后她就經常很晚回來,見到我也是默不作聲,我懶得過問。
畢竟我的心思都放在那個叫紫瑤的身上了,現在看來她也沒有那么過分,說起來我就氣,王豫把什么東西送給那個紫瑤都行,就是不能送那個玉佩....。”
王夫人后面的話還沒說完,淚又先一步掉了下來。“那是我們的定情信物...和普通的雙獸紋不一樣,我父親說上面的虎和我的八字相沖,所以換成了豹,人人看都嫌沒有原本的靈動,可王豫卻很喜歡,我那時還真以為他與我是天作之合。“
鄭岐安順勢遞給王夫人手帕“你能再詳細的說說王豫和紫瑤嗎?”
王夫人接過手帕,哽咽著說:“王豫大概從一個月前吧,隔幾天晚上就不回家,每次都是等我醒了他還在睡。而且他回來的時候那衣服上不是什么金箔就是各種紅印子。
有的時候我還經常在院里看到有人影閃過你,每次都是在王豫的書房前,呵,我不鬧她就敢把人帶回家,那我要真不管,那巴掌還不得還到我臉上。
我原本以為孩子能拖住他,現在看來若是不愛,便怎么都留不住了。他身上那濃濃的芙蓉香,是明知道我最討厭芙蓉香,特地叫那個紫瑤抹上膈應我的吧。到底為什么,會從互生歡喜走到相看兩厭。”
“那你最近有沒有感覺力不從心,渾身沒勁提不起精神?”鄭岐安問到。
“當然有了,他才剛死啊。”
“我的意思是在王豫死之前,有沒有感覺身體越來越差?”
“鄭寺副,你這話什么意思啊”王夫人有點懵的看向鄭岐安。
方靖沅冷冷地開口:“回話。”
“有點吧。”
“最后一個問題,你買了多少蛇纏藤?”鄭岐安說。
“我就買了一小瓶,我本來也沒想著置他于死地,那可是我丈夫啊,我就是想讓他乖乖待在家里。”
客棧外
“現在太晚了,明天你和我一起去找袁云熙,我要確認一件事。”鄭岐安說著就要走。
方靖沅笑著“她就插了兩句嘴,聞出蛇纏藤,就這么信任她?認識幾天啊,這么包庇,你怎么敢保證她就不和王夫人串通一氣?”
“方將軍為何對她成見那么大?”鄭岐安回過頭,問道。
“我對你成見也不小。”
第二天,錢氏茶館。
“渴了啊。”方靖沅看著這錢氏茶館的牌子說道。
鄭岐安沒有說話,指了指里面。只見一位女子梳著雙螺髻,正端正的坐在桌前讀著什么書,桌上零零散散的放著許多花草,淺青色的發帶隨著經過的人飄起,又落下,一副醫館女先生的模樣。方靖沅定睛一看,正是袁云熙。
“這也是她的店鋪?”方靖沅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說。
鄭岐安輕輕一笑。
兩人緩緩走進茶館內,小二見狀立馬上前:“二位客官要喝點什么”,話音還未落,鄭岐安就伸出手擋在小二面前,示意他不要出聲,隨即看向了袁云熙。
袁云熙早就看到那兩個人在門口鬼鬼祟祟,卻還是低頭一言不發地接著看書。鄭岐安見她沒反應,一會看看東一會看看西的,可算是走到袁云熙面前了。
“袁小姐,你看能不能再幫我個忙。”鄭岐安開口。
袁云熙沒有說話,而是抬起頭看著鄭岐安,略帶嘲諷地笑了笑。
“能找你幫忙是你的福氣,你別…”方靖沅不屑地說著。
話還沒說完,就被鄭岐安止住了。
袁云熙抬頭看向被拉住的方靖沅“方將軍也來了。您昨教訓的對,我是幫不上什么忙,所以我這不是回到我的小窩了嗎。您既然討厭我,就別老盯著我,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您處理呢。”
鄭岐安眼看二人又要吵起來,說道“人命關天。袁小姐你就再幫我一次吧。”
“鄭寺副倒是會說話的,昨天我被訓的時候怎么不說人命關天?查案是你們大理寺的事,與我這個平民百姓何干,為什么要幫你?”說著說著,袁云熙湊上前,直直地盯著鄭岐安。
鄭岐安見狀反倒也上前,笑著說:“因為你也需要利用我。”兩人此刻的距離只有一枚金餅的厚度,你盯著我,我盯著你。片刻后,袁云熙也笑了笑,重新坐了回去“怎么幫你?”
鄭岐安又重新嚴肅起來:“王夫人說她最討厭芙蓉香,根本聞不了,一旦濃一點她就會覺得頭暈想睡覺,這是怎么回事?”
“我可以告訴你的是,她是對這個香過敏了,而且經常接觸過敏之物,她的過敏就會越來越嚴重。我還可以告訴你的是,那個丫鬟喜歡王司馬。”袁云熙漫不經心地回答。
方靖沅驚訝道:“你怎么知道的,是他告訴你的吧。“
“我上哪告訴她。”鄭岐安說。
“王夫人告訴我她有喜的那天,也曾和我提起芙蓉香,我一眼便看出她這位是過敏了,于是我就提出給她開個藥方子吃吃,結果她拒絕了并說他家丫鬟已經找郎中開了藥,現在吃著好多了。
恰巧這時那個丫鬟端上來王夫人口中的藥,我聞見里面有垂青的味道,那是可以解頭暈,但唯有一禁忌就是,孕婦一旦食用便有墮胎的風險。”袁云熙嚴肅的說著“奇怪的是,這藥里竟也有麻米仁,這種藥與解頭暈的所有藥都相沖,大夫放什么藥都不可能放這個的。所以這個藥只可能是不懂藥方的人私自調配的,哪家的丫鬟會想讓自家主人墮胎呢,就只有這一種可能了。”
方靖沅聽完向后退了一步,眼神有些勉強地說“之前算我對你有偏見,給你賠個不是。”
正說著,一個士兵匆匆跑過來“鄭寺副,崔丞讓我把這個給您”說著遞來幾包白末“這是崔丞在紅蓮床底下的隔層里發現的,讓您看看是不是蛇纏藤。”
“回去告訴你們崔丞,這正是蛇纏藤,而且還是王夫人買的那瓶子蛇纏藤。”鄭岐安微微一笑,仿佛心中確定了什么。“我知道兇手是誰了。”
大理寺審判堂
這堂內有王夫人,八楓亭里那位老者,紅蓮,羞花閣店主,大家都沉默不語,一見到鄭岐安進來,眼神中便才有了些光亮。
王夫人率先開口:“鄭寺副,是抓到兇手了嗎?”
“還沒有,不過今天召集各位就是讓各位和我一起推出兇手。”鄭岐安說道。
“王夫人,你說你買了一整瓶的蛇纏藤,我們只在你房里搜出來一小包,剩下的呢?”
“這...”
“你決定不下藥的之后就放在房里沒動了是吧,好,那么我再問店主你,文秀死前,樓上的客官是否聽見了慘叫聲?”
“那天你們走之后,有客人和我說聽到了文秀害怕的叫聲,不過很快就沒有了,我那個客人還以為是聽錯了。”
“那好,老人家你說你看到的那位女子,是否戴著面紗?”
“我想想...有的時候戴有的時候沒帶。”
“那你看到臉了嗎”
“那倒沒有,離得很遠我又老眼昏花的,欸。”
“那你是怎么知道是同一個人的呢?”
“雖然用面紗遮臉,但這身段還是能看出來的,絕對是同一個人。”老者堅定地說。
“好,最后來問紅蓮,王豫回應過你的情意嗎?”
紅蓮愣了一下,笑著說“鄭寺副何出此言啊,我只是司馬府的一個小丫鬟,怎敢對王司馬暗生情愫?”
“你還知道自己只是一個丫鬟啊,那你為何將王司馬的衣服披在你身上,禮數何在!知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方靖沅開口道。
紅蓮聽完,看向方靖沅:“方將軍,凡事都要講究證據,就算我愛慕王司馬又能證明什么呢,和殺人扯不上關系吧。”
“恐怕沒有這么簡單吧。”鄭岐安說完,隨即看向王夫人“王夫人,借用下你手中的手帕。”
鄭岐安接過手帕,拿在紅蓮面前“這個手帕,你不陌生吧。”
紅蓮看到此物,還是漫不經心,依舊笑著說“鄭寺副,你覺得我是兇手啊,這雙獸紋難道只有我一個人用嗎,這能說明什么。”
“是,雙獸紋也算長安較流行的紋樣,可你出身寒門,在這之前并沒見過傳統的雙獸紋樣,你這手帕上的紋樣出自王夫人父親送給王司馬的那塊玉佩上,而那塊玉佩上的虎被王夫人父親換成了豹,所以你是照著王司馬的玉佩繡的紋樣,而且你還不只繡了一張。”
紅蓮依舊笑著“是,我是愛慕王司馬,可我沒殺人啊。”
“羞花閣的紫瑤就是你易容而成的吧,我派人去了你的老家,你在老家苦學易容術,可自從王司馬在潭州上任后,你便離奇失蹤,你真名也不叫紅蓮,而是喜平。喜平,你父母找了你好久。”
她嘴角慢慢耷拉下來,眼神冰冷“你有證據嗎?”
“證據?你身上的脂粉氣就是證據,你的第一重身份作為一個丫鬟肯定不會濃妝艷抹,而王夫人有孕在身更不會多用妝容之物。只有你的第二重身份紫瑤,在羞花閣需要化妝。據王夫人的描述,王司馬每次從紫瑤那里回來,身上都有濃厚的芙蓉香,王夫人自幼對芙蓉香過敏,而我和袁小姐在司馬府時竟也能聞到此香,這都證明了,紅蓮和紫瑤是同一個人。”
“哈哈哈哈,你上輩子是狗吧,鼻子這么靈,那你就說說,我殺人的證據呢。”
“放肆!敢這么說話!”方靖沅怒氣沖天地說。
“王夫人消失的那幾包蛇纏藤,出現在了紫瑤的房間中的手帕上,和王司馬的尸體上,尸體上也有些許你用的妝容之物,現在去你床下的其它隔間里,應該能發現剩余的沾有蛇纏藤的手帕和王司馬的玉佩吧。”鄭岐安說。“至于那個小廝文秀,應該是撞見了你沒易容的樣子,一時間嚇得叫出了聲,所以被你給殺了吧。”
此話一出,那女人流下了幾滴淚,臉上卻看不出任何表情。
袁云熙開口“你不僅殺了他們倆,你還企圖殺害王夫人那未出世的孩子。你假裝去找了大夫,明面上是治你家主子的過敏頭暈,卻把原本的藥方偷湯換藥,加了垂青想讓你主子墮胎。可惜你算錯一步,你不該往里面加麻米仁,全京城就沒有一個負責任的醫師會這樣調配頭暈藥。你想讓藥效更強烈,卻反而暴露了你。”
“你也是聞出來的?你們說的都對。那年我易容去潭州玩幾天,剛好他新上任潭州司馬,我見他的第一眼就認定,我此生非他不嫁。
后來我跟隨他去看清漾湖,當時他就站在湖前,我躲在墻后偷偷看他。我知道,他肯定是注意到了我的存在,不然也不會看那么久的湖,那天是我平凡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是我們互通心意的那天。
于是我想方設法的當上了司馬府的丫鬟,我為了他殺了人生中第一個人,可是為什么,他在司馬府從不正眼瞧我,他一定是在湖邊沒看到我的臉,他嫌我丑吧。
我易容將自己變美,去了羞花閣整日賣力唱歌跳舞,可他就是不注意我。我只好用蒙汗藥迷暈他,從后門進到我租的房間。
你們知道嗎,他一點都沒反抗,就那么靜靜地躺著,一動不動,我就會卸掉易容,也一動不動,躺在他的身上...第二天我給他喂了解藥再偷偷送回司馬府,我們就這樣日復一日,我知道他想和我天長地久。”
“可是有一天,他突然醒過來了,看到我驚訝地拿起桌上的酒瓶就要打我,可惜終究抵不過藥勁,他連路都走不穩。
我對他說著,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你的夫人啊,我是你真正的夫人啊,我愛你啊,我都是因為愛你啊,我變成這樣都是因為愛你啊!我愛你啊!!他倒在床邊,顫顫巍巍地說一句話。你們知道是什么嗎?
他竟然說他這輩子都不會和我在一起的,可竟然他說他會永遠愛他的妻,就算死,也不會從了我,他還說他最恨的就是我。
那我這些年算什么!你告訴我啊!那他就去死吧,我用繩子綁住他,讓他注視著我死去,我會讓他在九泉之下也忘不掉我的樣子,我會讓他永遠記得我!永遠!”
那女人的眼睛里布滿了紅血絲,看起來一張猙獰面孔,淚痕占據了她的臉。
“你真是不可理喻!來人,押入大牢!”方靖沅攥著拳頭。
“你還我的文秀...你不得好死....”
“夫君啊,我愧當你的妻。”王夫人說罷,便一頭撞上院內的柱子,待眾人查看時,已沒了氣息。
方靖沅起身,嘆道:“情真是復雜,接連害死了三個人。”
“若情字步步緊逼,便是纏繞在脖頸的,繞頸情絲。”袁云熙邊說著,邊輕輕合上了王夫人的雙眼。
鄭岐安也接到“遲早有一天會長成白綾,在窒息中死去。”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摸魚兒·雁丘詞》
第一卷【清漾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