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連風也溫柔，集賢館里落針可聞，只有隱隱的微風吹動樹葉的聲音。

何秋月的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嘴唇微張，卻沒發出一點聲音。

“不敢了吧，心虛了吧。”林墨做了個鬼臉，幽幽地來了一句。

“胡說什么。”何秋月微微揚了下頭，似乎是想讓自己鎮靜下來，“只是我為什么要試？清者自清。”

“南小將軍！”何秋月的話被人群里突然響起的一聲驚呼打斷了，眾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而去。

自外頭走進來一個少年，少年逆光而來，他的墨發用紅綢高高束起，白衣勝雪，衣擺隨風輕輕飄動，腳步沉穩而有力。他身形欣長，眉目俊朗，眼神明亮而深邃，五官棱角分明，舉手投足間皆是與集賢館里的紈绔子弟們截然不同的矜貴氣質。

人群中不少少女立刻羞紅了臉，偷偷地斜睨著他。

黎阿沫揚了揚眉，自己認得他。這是南家的小將軍，南昭。

說起來大蜀地大物博，少不了開國以來各大武將的汗馬功勞。但隨著朝局逐漸穩定下來，歷代圣人對武將的戒心也越來越重。經過一代又一代的人，位居高位的武將已經寥寥無幾了。

黎阿沫的阿耶鎮國大將軍黎清忠算是其一，黎家世代戎馬掙下功勛，黎清忠又帶著長子黎千源鎮守玉門關，遠離朝堂。黎家人是公認的實誠人，才有了現在穩固的地位。

而南家則有些不同，南家是新貴，圣人信任南家，不僅是由于南家人會打仗，替大蜀開疆擴土，更因為皇家與南家是親家。南昭的阿娘永樂公主是圣人同父同母的親阿姐。永樂公主曾被盜匪劫走、流落民間，被南相的義子南子赫所救，兩人日久生情，南子赫便順理成章成了駙馬爺，只是仍帶兵打仗，立下了不朽戰功。而永樂公主作為落難公主真真體會了一把民間疾苦，自此設立粥棚給百姓供粥、親臨災區替當時還是太子的阿弟慰問災民……民間敬仰這位公主，而圣人也感念阿姐，南家在朝中地位無人可撼動。

據說南昭3歲便能執劍，南家便把他送上山去修習武術。除了神秘的“世外高人”，南昭的文武科皆由南子赫和長樂公主親自教習，因此哪怕南昭不過比黎阿沫大了三歲，黎阿沫上一世也從未在集賢館見過他。想來集賢館先生也沒有多余的知識能夠教給他了。

南昭在十歲左右時就被南子赫帶著奔赴戰場，十五歲時就作為軍官帶兵打仗了。他十六歲時擔任副將出征，主將在與匈奴首領和談時被扣下，南昭帶著二十余人的鐵騎隊硬是殺出了一條血路，救出主將，又以三萬兵力擊潰了對面十萬的大軍，一戰成名。后率軍突襲匈奴，一舉收復朔方、青寧地區。建章二十四年，匈奴分三路大舉南下，他利用匈奴王傲慢輕敵、麻痹大意的弱點，乘夜奔襲，圍追堵殺，大獲全勝。至此，南昭與匈奴三戰三勝，時稱“戎璋將軍”，令匈奴聞風喪膽。而當時，南昭也才剛過十七歲。

只是，或許是天妒英才。南昭是長樂公主之子，也是堅定的太子黨，前世自己幫著司馬煜奪嫡，太子一夜之間淪為階下囚。司馬煜疑心重，對太子余黨絲毫不心慈手軟，念在南昭抗擊匈奴有功，被司馬煜流放崖州，卻在流放途中遭遇流寇，被殺身亡，時年二十八。

后面的這些，黎阿沫都是從大臣寫給司馬煜的奏章中得知的。前世濃情蜜意時，司馬煜并不避諱將奏章給黎阿沫看，甚至還當著她的面說南昭其人“乃經天緯地之才，然不能為朕所用”。后面一句他沒有說出口，但黎阿沫知道，是“必殺之”。

前世時，黎阿沫是見過南昭一面的，那是她出嫁前最后一天，南昭奉圣人之名再次出征攻打匈奴。那天，城門口聚滿了送行的百姓，黎阿沫也被范幽蘭拉著去湊熱鬧。朱紅的城門外，立著一匹通身黑色的高大駿馬，毛發烏黑油亮，猶如上等黑曜石一般，在陽光下閃耀著淡淡的光澤。馬兒柔順地用毛發蹭著身邊披著戰袍的少年，少年頭戴燕尾長冠，覆有鎧甲，本就高大的身形顯得更加魁梧。他朝眾人鞠了個躬，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馬，揚鞭而去。多么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呀！那時的黎阿沫也曾羨慕他那樣的自由。

只是眼前的南昭脫下了一身厚重的鎧甲，換上貴族公子的白色長衫，倒是平白消去了幾分棱角，有些溫潤如玉之感了。只是……南昭來集賢館進學？有誰能教得了他嗎？

不知是不是黎阿沫探究的眼神太過赤裸裸了，南昭突然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徑直走了過來停在了她面前大約三尺處。

黎阿沫大方地回視著南昭的眼神，一時沒有人說話。就在黎阿沫以為他不會開口了的時候，南昭從袖中掏出一枚赤金鏤花長簪。

“那不是秋月的簪子嗎？”一個和何秋月玩得好的姑娘一眼認了出來。

這種成色的赤金鏤花長簪，對何秋月來說并不多得，每逢重要日子才戴，昨天回府后不知怎么的怎么也找不到了。

何秋月驚喜道：“是我的簪子！多謝南將軍！只是不知怎么回到了將軍的手里？”

南昭這才收回視線，不再看黎阿沫：“原來是何姑娘的簪子。”

“這是太子殿下昨日在黎大姑娘生辰宴上撿到的，他還當時黎姑娘的，托我今日替他還給黎姑娘。”南昭語氣淡淡，“只是奇怪，這簪子是在池塘邊上撿到的。”

“年紀小愛玩鬧，不慎做了錯事情有可原。知錯就改，善莫大焉，但一再狡賴，令人不齒，非君子行徑。”

學堂里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中，何秋月臉色漲得通紅，原本想接過鏤花長簪的手僵在了空中。

“好了！時辰不早了，熱鬧也看夠了，起課！”南昭示意身旁小廝把鏤花長簪遞給何秋月，轉身走上了講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