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遙躺在地上,辯解著:
“……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
穆時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賀蘭遙感覺到脖子上的壓力越來越大,索性閉上眼睛,不再抵抗,如實說道:
“我能穿過禁制。世間所有禁制都攔不住我,至少目前我還沒碰到能攔住我的。我從小就這樣,我和身邊的人都搞不明白原因。”
景玉驚訝道:“啊?”
穆時松開了掐著賀蘭遙脖子的手。
她滿心困惑,在她乃至她所認識的所有人的認知里,這都是不可能的事。但有時候,荒謬的話語恰恰是最真實的,因為根本編不出來。
賀蘭遙仰躺著,喘了口氣,緊接著就感覺左手碰到了濕潤的布。他低頭一看,穆時正一手抓著他的手腕,一手拿著浸濕的白色帕子給他擦手。
穆時放開他的手,展開帕子看了看:
“……居然真是實話?”
賀蘭遙問:“真言水?”
藥王谷曾研制出一種藥水,遇到謊言就會變色,能測言語真假,因而被稱作真言水。
不知出于何種考慮,藥王谷沒讓真言水及其配方流傳到外面。
穆時用法術甩干帕子,疊好,收進乾坤袋,承認了賀蘭遙的疑問:
“你還挺見多識廣。”
景玉對看呆了的秋香說:
“秋香姑娘,此事還請別跟任何人提起,否則賀蘭公子會很危險。”
秋香點頭應是。
穆時向賀蘭遙伸出手:
“你來這兒干嘛?”
賀蘭遙拉住她的手,借力起身。他拍拍身上的灰塵,又稍微整理了下用發帶束著的高馬尾。
他把手里的紙頁遞給景玉:
“我曾去過南州,從巫醫那里得到一張固魂秘方,不過我沒試過,不知有沒有用。”
“我看看。”
景玉接過藥方,
“唔,這藥方……”
賀蘭遙安靜地等著答案。
穆時湊到景玉身旁看,說道:
“這是有用的藥方,但在東州沒用。上面很多藥材東州都沒有,即便有,藥力也不夠。”
賀蘭遙說道:
“但藥王谷應該有,藥王谷在中州,作為最大的醫修和藥修門派,谷中種植、儲備著來自修真界各地的珍稀寶物。”
“這些藥材確實珍貴罕見……明副谷主出身問劍峰,應該會管云家的事。”
“之前肯定會管。”
穆時嘆了口氣,說道,
“現在就不一定了。”
賀蘭遙看著穆時,問:
“是因為戈原王嗎?”
穆時沒說話,而是看向秋香。
秋香很想聽下去,但知道穆時介意,便說院子里今天點了好多炭盆,炭不夠用,要去廚房取些炭回來,離開了院子。
“與云氏有關系、愿意護著云氏的修仙門派,一個是東州的太墟仙宗,一個是中州的藥王谷。”
穆時這才解釋道,
“戈原王是中州樂白國的王爵,想謀取的也是樂白國的皇位。戈原王府與云氏議親,毫無疑問是沖著藥王谷去的。”
“明決雖在意云氏,但絕不容許云氏故意仗著這層關系利用他。就目前的情況看,他不給藥還好,要是給了藥,反倒要懷疑他在藥里動了什么手腳。”
穆時拍拍景玉和賀蘭遙的肩膀,轉身輕輕一躍,跳上了屋頂。
到了傍晚,云氏家主云風帶人把收集好的招魂用品送了過來。
他站在院中,欲言又止:
“仙君,小女和戈原王府……”
他應該是從秋香那里聽說了些什么,雖然穆時沒在秋香面前深入討論,但云風作為云氏家主,心里有數。
云風疲憊地說:“若能救小女,這門親事,云氏不再議。”
穆時還在屋頂上。
景玉嘆了口氣,說道:
“我給藥王谷寫信試試。”
“有勞仙君了。”
云風問道,
“招魂時,需要我和夫人來喚魂嗎?”
景玉擺擺手,交代道:
“不用,有真名、八字和魂燈就夠了,不需要親人呼喚。”
“你們好好待在家里,吩咐家里人,今晚不許進出云府,后門和正門都不行,也別吵鬧。”
景玉交代完,送走了云風。
穆時趴在屋檐上,對賀蘭遙招手:
“你上來。”
“我不……”
賀蘭遙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陣風卷著,直接卷上了房頂。
“……”
賀蘭遙與穆時對視,無奈地問,
“穆仙君想跟我說什么?”
穆時在他身邊坐下,問:
“公子,你穿過禁制,是只能自己穿,還是能帶著別人一起?”
“只能自己……”
賀蘭遙謊話還沒說完,就感覺臉上一陣濕冷。
穆時展開擦過他臉的帕子,看著逐漸變綠的帕子,嘖嘖搖頭。
又是真言水。
賀蘭遙深吸一口氣,在穆時面前自己怕是沒法說謊了。而且打不過,跑不掉,只能認栽。
穆時還在專心研究禁制陣法。
“說起來,穆仙君是劍修吧?”
賀蘭遙隔著一段距離搭話,
“……是劍尊的徒弟吧?還是說,太墟仙宗還有別的姓穆的仙君?”
“應該沒有?我沒太留意。”
穆時抬眼看他,
“怎么問這種奇怪的問題?因為我沒把劍帶在身上?”
賀蘭遙點頭,說:
“是啊,你沒佩劍,還一直在研究禁制,對藥材和藥方好像也很懂……”
穆時看起來像陣修也像醫修,除了一言不合就動手,一點不像劍修。
“我師祖有四個徒弟,我是唯一的徒孫。我有兩個還在世的師叔,一個是頂尖的陣修,一個是醫修。”
穆時單手撐著臉,悠然地問,
“我這種情況,懂些陣法和醫理很正常吧?”
賀蘭遙注意到了奇怪的量詞:
“……個?”
“用‘位’和‘名’也行。”
穆時解釋道,
“別誤會,我對醫修沒惡意,這些詞只針對某個特定的醫修。”
賀蘭遙:“……”
“穆仙君,我得提醒你。”
賀蘭遙嘆了口氣,說道,
“修真界每十個行醫的人,至少有八個把明副谷主當作目標,你最好別在別人面前詆毀他。”
穆時滿不在乎地說:
“好好好,下次注意。”
過了一會兒,穆時對賀蘭遙說:
“公子,我需要你幫個忙。”
賀蘭遙不想答應,所以沒接話。但穆時想說,不管他回不回答,她都會把要求說清楚。
“你知道劍冢嗎?”
穆時不再研究禁制,單手撐著臉,
“劍冢是一處秘境,以天地為熔爐,孕育萬劍。幾乎所有劍修,都渴望進入劍冢取劍,可惜沒資格。”
賀蘭遙直白地說:
“穆仙君應該有資格,這世上沒有比你資質更好的劍修。”
穆時笑了起來,說道:
“這可不好說,資質和資格有時不能等同。而且我運氣不好,劍冢三百年開啟一次,上次開啟是在魔君被斬殺之前,下次開啟大概在一百年后,我等不了那么久。”
“秘境雖是天然形成,但阻止人進入靠的還是禁制陣法,只是這禁制比較特殊,沒人能破解。”
賀蘭遙明白了穆時想讓自己幫什么忙,他很不解:
“一百年對像你這樣的修士來說不算長,你大乘期,至少能活五百歲,而且你師父也是百歲之后才取劍的,為何你等不了?”
穆時笑著歪了歪頭,說:
“大概是沒耐心?”
“我不會幫你的。”
賀蘭遙表明拒絕的態度,
“劍冢很危險,我進去可能就出不來了。我理解劍修對劍的執著,但我不能為你的執著搭上性命。”
穆時誠懇地開出條件:
“我帶你進藥王谷。”
賀蘭遙:“……”
穆時又加碼:
“住明決的洞府。”
“……”
賀蘭遙深刻地意識到,穆時設了個局,而他一頭栽了進去——從他承認欽佩明決時,這個局就差不多成了。
穆時坐近一些,向他伸出手,掌心向上。賀蘭遙咬咬牙,猶豫許久,最終沒能抵御住誘惑,和穆時擊掌為誓。
天色逐漸暗了。
景玉在下面喊道:
“穆師妹!時間差不多了。”
穆時跳了下去,她的步法精妙絕倫,落地輕盈,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她幫忙拿起招魂用的東西,和提著魂燈的景玉一起往外走。走出院子前,她回頭問坐在屋頂上的人:
“你要來看看嗎?”
賀蘭遙沒怎么猶豫,就從屋頂跳了下來。他沒修仙,但學過武,這種程度的跳躍對他來說不算難事。
“我以前見過民間的招魂。”
賀蘭遙走在穆時身邊,問,
“修士招魂和民間招魂應該不同吧?”
“修士之間也不一樣。”
景玉提著魂燈,說道,
“據說有些靈族,什么工具都不用,就能招魂聚魄。哪怕魂魄破碎,也能拼湊個大概。”
他們走到門口。
天還沒全黑,白城的街上還有行人。
穆時右手食指和中指夾著一張符紙,輕輕吹了口氣,符紙燃燒起來。靈力如同風,卷著符咒飄向大街小巷,所有人都像睡著了一樣,踏上回家的路。
不一會兒,街上變得空空蕩蕩。
景玉打開油壺蓋。
百家燈油被靈力包裹著,從壺口取出。與魂燈顏色相同的火焰點燃了燈油。
景玉把鞋底灰撒在火團中,又讓火團分散成上百簇,成對鋪開延展,照亮了整條長街。
她把銅鏡放在地上,將魂燈放在鏡子上,拿起穿著七彩布的竹竿,用力揮舞。
“以家中的鞋底灰和七色魂幡指明方向,以百家燈照亮歸途,并為虛弱的魂魄提供陽氣,鏡子能同時映照陰陽兩邊的路。”
穆時坐在門檻上,
“這就是太墟的招魂方式。”
上百簇火苗再次聚攏,匯成一簇,自上而下地融入魂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