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時沒和賀蘭遙聊太久。
秋香回來了,云風和云楊氏也跟著她一同趕來。明明是得知了好消息,可這兩人高興之余卻在哭泣,想必是心疼女兒所遭受的這場劫難。
穆時覺得自己接下來派不上用場了,她也不喜歡面對情緒不穩定的人,于是在家主和夫人到來之前,飛到屋頂上去了。
景玉那邊,云臨的二魂六魄已經處理得差不多,可以放回軀體了。
景玉以咒術牽引,又用銀針刺破云臨的腳趾,擠出一些血。如同一團霧氣的魂魄,就這樣從扎破的傷口,一點點回到了云臨的身體里。
回魂時扎腳趾放血是有講究的。
人稟受天地之氣而生,順應四季之法而成,但仍以地氣為主。地在下方,是根基,是根本,能夠滋養人。人平日里接觸地氣,主要通過腳部。由此可知,腳更易于納氣。
而血液流出,身體就會失去血氣,“空”出一部分。腳部就會本能地去吸取氣,這時如果魂魄從腳部回到身體,就更容易被吸納回去。
魂魄全部回歸后,景玉用紗布擦凈云臨腳趾上的血。
躺在床上的人動了動手指,眼皮跳動。沒多久,云臨就睜開了眼睛。她似乎不明白自己昏迷了許久,看到站在床邊的父母、秋香和她不認識的景玉,滿心疑惑。
她不是在逛街嗎?怎么突然躺在床上了?爹爹娘親為什么都來了?而且還在哭。
云臨撐著床起身:
“爹爹,娘親……我……”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云楊氏緊緊抱住了。云楊氏哭得厲害,云臨只好一邊輕拍她的背,一邊將疑惑的目光投向云風和秋香。
過了一會兒,云楊氏的哭聲才止住。
“我到底怎么了?”
云臨不解地問道,
“你們怎么都穿得這么厚?天氣有這么冷嗎?”
景玉微微一笑,說道:
“家主,夫人,秋香姑娘,請隨我來,我要交代一些事情。云小姐就在這里等著吧,別著急,要說的不多,很快就好。”
云臨還想追問。
云楊氏摸了摸她的臉,說道:“聽話。”
他們留下云臨,跟著景玉走出了主屋,一出門就看到了還在院子里的賀蘭遙。
賀蘭遙問:“情況怎樣?”
“人已經醒了。”
景玉在院子里四處看了看,
“我師妹呢?還沒回來嗎?”
賀蘭遙微微朝上看了看,又對景玉眨了眨眼,說道:
“回來過,又出去了。”
景玉有些無奈:
“算了,先說明情況吧。”
“云小姐魂魄已歸,但畢竟離體了二十三天,需要些時間才能穩固。從現在起算,四十九天內不要出云府的大門,在床邊點凝魂香,每晚都要點。平日里要小心,別讓她受到驚嚇,否則容易驚魂。”
“你們可以告訴她遭遇了些事情,但具體是什么,還是等四十九天后魂魄穩定了再說,畢竟這事挺嚇人的。”
“云小姐是純陰命,天機閣批命易招鬼祟。過去沒出事是因為糾纏她的鬼魂在保護她,如今擺脫了那個鬼魂,也就相當于失去了防護。你們覺得容易出事的地方,都別讓她去。等穆師妹回來,讓她給云小姐留個護身咒,這個護身咒要隨身攜帶,千萬別忘了。”
三人連連點頭,把景玉說的事情牢記在心。
“好了,沒事了。”
景玉笑了笑,說道,
“去享受家人團聚的喜悅吧。”
云風行了個抱拳禮:
“景玉仙君,大恩無以為報,日后若有需要,云家定當全力以赴。”
“不必如此。”
景玉擺了擺手,
“你們還是謝穆時吧,是她穩住了云小姐的一魂二魄,也是她想辦法引出了鏡觀,并且巧取魂魄。她這人是不太好相處,但為了救云小姐,她出的力最大,最難、最危險的事都是她做的。”
云風點了點頭:
“當然,云府定會重重答謝穆仙君。”
景玉看著他們回到主屋,往后退了幾步,抬頭往上看,這個角度能看到穆時。
主屋里燈火明亮,喧鬧不已,即便在院子里,也能隱約聽見。
而主屋上方的屋檐上,身著碧色衣裳的劍修獨自坐在夜色中,目光不知落在何處,沉浸在發呆中,格外安靜。
賀蘭遙也退到差不多的位置,抬頭看著穆時,輕聲問道:
“怎么感覺有點孤單呢?”
景玉眼中帶著些許無奈,說道:
“在宗門里,見過她的弟子也常這么說。不在劍尊身邊、不故意惹事的時候,她常常獨處,獨來獨往,看起來形單影只。有人想陪伴她,可她不愿意,宗主碰壁不知多少次了。”
“也許是因為人魔混血吧……對了,賀蘭公子,請別把這事外傳。雖然她在鏡觀面前坦然暴露,但這是秘密,就算在太墟內部,也只有宗主、長老和少數長老親傳弟子知曉。”
賀蘭遙點了點頭:
“穆仙君手上也握著我的秘密,我不會亂講的。”
賀蘭遙望著發呆的劍修,欲言又止。
他心中多了許多疑問,但有些問題的答案并非他該探尋的。
他和穆時,一個是頂尖修士,一個是普通凡人,天差地別,此后大概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知道太多對方的事,對他而言并無益處,反而可能被視為威脅。無論是穆時背后的太墟仙宗,還是穆時本人,都不是他能招惹的。
“我該回去休息了。”
賀蘭遙抬頭,稍稍提高聲音,說道,
“穆仙君,明日走時記得叫我。”
穆時回神,擺了擺手:“知道了知道了。”
賀蘭遙在景玉茫然的目光中離開。
景玉滿臉疑惑:
“什么情況?賀蘭公子要和我們一起走?他是想回中州,讓我們捎他一程?”
“他想拜訪藥王谷。”
穆時捏起手指,說道,
“為了能向明決請教,他愿意幫我一點小忙。”
景玉問:“什么忙呀?”
“保密。”
穆時笑著說,
“放心吧師姐,我不會做傷天害理的事。”
景玉:“……”
聽起來更讓人擔心了。
穆時站起身,說道:
“我去找個地方打坐,師姐你也早點休息。”
說完,穆時就沒了蹤影。
景玉一邊往東廂房走,一邊嘟囔:
“在一間屋里一起打坐也沒什么呀……”
第二天,穆時回來了,沒回云臨的院子。她先去找了被云府安置在其他院子里的乞丐,當著乞丐的面寫了一封信,信里說讓太墟給乞丐解咒并把他安置在墟城,寫好后,穆時加上了靈印。
信直接飛走了。
穆時對乞丐說:“太墟收到信后,會派人來接你,你在云府等著就行,應該用不了幾天。”
之后,她就到圍繞池塘修建的游廊邊看魚去了,偶爾扔一小塊石子,驚得魚群四散。
“穆仙君。”
穆時轉頭,看到了云臨,還有跟在云臨后面的秋香。
云臨穿著粉色的衣裙,外面披著斗篷,手里捧著個手爐。她加快步伐,朝穆時走來。
“我一直都想見你。”
云臨在穆時身邊坐下,
“你想喂魚嗎?我讓秋香去拿魚食。”
“不用。”
穆時從乾坤袋里拿出個手串,手串的珠子上刻著咒文,她說道,
“這個給你,護身用的,要隨身攜帶。這是我師父做的,應該管用。”
穆時拉過云臨的手,把手串戴在她的手腕上。穆時趁著距離拉近,仔細端詳了云臨一番,說道:
“你果然還是醒著的時候好看。”
云臨愣了一下,笑了起來,說道:
“還是你更好看,我以前就聽說你長得很美,但真正見到才知道太墟的男弟子為什么寧愿被罵也要表白。”
“……曲長風怎么什么都往外說?”穆時扯了扯嘴角,“他還說了什么?”
“下次再告訴你。”
云臨握住穆時的手,和穆時偏涼的手不同,云臨剛抱過暖爐,手掌熱乎乎的。
“記得常來啊。”
穆時抽回手:“再說吧。”
“穆師妹。”
景玉和賀蘭遙走近了,景玉提著魂燈,賀蘭遙背著包袱。
穆時站起身。
云臨也起身面向他們。
“云小姐,秋香姑娘。”
“這就要走了?”
云臨有些不舍,說道,
“你們說已經和我相處了幾天,可在我看來,我才剛見到你們。”
“我送送你們吧?雖然送不了多遠,但送到云府門口,應該沒問題的。”
景玉把魂燈遞給穆時,對云臨說:
“我們要去向云家主辭行,云小姐,你身體雖然康復,但久臥剛起,不宜過多活動,還是回去休息吧。”
云臨沒有逞強,她點了點頭,又多看了穆時幾眼,說道:
“以后常來呀。”
她叮囑完,帶著秋香一步一回頭地走了。
穆時接過魂燈,熄滅里面的火焰,放進了乾坤袋里,問道:
“茉莉花茶帶了嗎?”
景玉:“……帶了。”
穆師妹對給明副谷主下毒這事真是執著啊。
景玉問:“還有什么想帶的嗎?沒有的話,我們去辭行吧。”
穆時伸了個懶腰,抱怨道:
“還要辭行啊,真麻煩……走吧。”
穆時走在最前面帶路,她為了修補陣法,在云府上方飛檐走壁過,所以清楚云府的布局,知道家主的院子在哪個方向。
他們到的時候,云風正在為女兒挑選做琴的木料,似乎還打算親自動手。
“仙君們這就要走了?”
云風客氣地說,
“不多留幾天嗎?這幾天你們一直忙碌,家里也沒能好好招待你們。”
景玉笑了笑,說:
“要是沒其他事,肯定要多留幾天的,但我們還要去藥王谷,就不多停留了。”
云風問:“賀蘭公子也一起走?”
賀蘭遙說道:“我想增長見識,那可是藥王谷啊。”
“也對,應該趁著年輕多走動,多見識見識。”
云風贊同道,又挽留了一下,
“雖說今天就要走,但應該還能有點時間吧?能否讓我敬仙君們一杯茶?”
景玉正想著怎么委婉拒絕。
穆時直接開口:“茶就不用了。”
她頓了頓,問:“有錢嗎?”
景玉和賀蘭遙驚訝地看向她。
這、直接開口要錢?雖說她的所作所為確實值得回報,但這也太功利、太直接了吧?
“有,當然有。”
云風對管家說,
“老梁,去拿錢來。”
管家應了一聲離開了,不一會兒,就帶著兩名小廝和金銀珠寶回來了。那些金銀珠寶分量十足,需要兩個小廝一起抬。
金銀珠寶下面還壓著銀票。
他們把錢抬到穆時面前。
云風、管家和賀蘭遙都一臉茫然,就連對穆時有一點了解的景玉也沒反應過來。
主動要錢,面對眾多財寶,卻只拿一文。
這是什么意思?
過了片刻,景玉反應過來,跟了上去,賀蘭遙、云風和梁管家也決定跟上去看看。
他們跟著穆時的腳步出了云府,穿過長街,來到城西。
穆時站在來白城第一天見過的梨攤邊,把手里的一枚銅錢遞給攤主:
“給我一個梨,挑丑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