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他時不時會看到她。
其實他已經知道她的身份了,即使沒有人專門為他介紹,他還是知道了。
她負責證券事務,他們之間的工作交集并不多,在一個有一定規模的公司中,這個情況很正常,他理解。那場會議更像是一個意外。
不過好在在這個有五層樓的公司中,他們在同一層樓辦公。他開始熟悉起來,每周他會有一兩次可以見到她,大部分時候她也都是一個人走著,步伐很有目的性,去會議室、去餐廳、去食堂。
他覺得她一個人的時候很像一顆冰凍的奇異果,他試圖剖析過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雖然他此刻的身份是一個建筑設計師,但是他漫長的美學訓練中,也曾經畫過不少人物,以他專業的眼光看來,她其實并不是很冷漠的長相,她眉眼彎彎,臉頰飽滿,有兩顆梨渦,但是她一個人的時候總是面無表情,藏起笑眼和梨渦,像是覆蓋一層透明的冰霜。所以他覺得她像一顆冰凍的奇異果。
但是她不會一直都一個人走在路上,有時候在路上她會遇到熟悉的人,這時候她就會笑起來,她一笑,他就覺得奇異果的最佳賞味期限到了,又酸又甜,不應該錯過。
有一天,他發現自己在畫草圖,然后草稿紙出現了一個女孩子,漆黑的長發和眼珠,戴著一頂帽子,用的黑色水平很潦草的畫,他看著這個被自己突兀創作出來的人像,他知道這個帽子的顏色一定是紅色的。
李擎開始思索這種在意,他在意過很多人,愛情也曾完整地降臨在他身上,但從沒以這樣的方式出現過,所以這種在意是愛嗎?如果是的話,他對自己說:是不是有點膚淺且不知所云了?他愛她什么?因為她戴了一頂紅帽子?
總之,他帶著這樣的在意,繼續不同聲色上著班。
在他們的辦公區,散落著大大小小的洽談室,通常能容納3-5人,用于進行臨時的談話。
因為臨時,這樣的空間隔音并沒有處理得很好。有些員工抱怨過這個設置,尤其是在處理一些商務性的溝通,隔壁傳來的一些雜音好像會讓潛在的合作對象發現了公司的瑕疵一樣讓人感受到些微不自在。
對此老板王何云的回復是:“如果是真正重要的談話,你應該不會讓這個溝通在洽談室進行。”
這個回復讓所有人都沉默了,于是這樣隔音有些瑕疵的設計還是保留下來了,李擎對此處之泰然,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很能感受到別人的話語的人。
今天,他坐在一個這樣的洽談室中,準備對齊一個需求,沙發對面坐著兩個下屬。
這只是一個很初步的項目,所以他更多是坐著聽想法,聽著聽著,他突然發現自己在聽隔壁的聲音。
是她的聲音,很他覺得很奇妙。他所知道的她其實很片面:時妙,所屬證券部,是他的同事,以及她的長相、穿著和氣味,此外一無所知。
這個隔音不好的洽談室讓他有心思好好聽一聽她的陳詞,比起那天在會議室的簡單發言,這次會談更像是她的主場,幾乎她主導了整個談話,對面的人好像只進行了簡單的表態。
他發現她其實很有激情,并且是一個生動有條理的職場人,她的敘述都遵循金字塔表達——先說論點,三段講述論據。她的論據中經驗會加入一些詼諧的事實,或者俏皮的提示,他忍不住聽下去,在她講完停頓的期間,他甚至想說:agree。他想加入隔壁的談話,想沉浸在她的表述中,在聽到她的會議快結束的時候,他舉手示意下屬自己有事情需要離開,跟隨她的腳步聲一起拉開了門。
他們的眼神交匯了,時妙看著這位高高在上的「50%」,他的眼神落在她身上,那道目光似乎經過精確的計算,故意要讓時妙明白,他很在意她出現在這里。
時妙覺得自己有點想多了,她回復他一個微笑。這個微笑好像沒有令他滿意?她感覺到他的眼神更炙熱了,像是在挑釁,看她敢不敢反駁自己。
她哪里敢,于是她的微笑更謙卑了,然后立刻轉頭走去工位。
李擎發現,今天洽談室里的她跟他想象中的她很不一樣,之前他在畫她的畫像時,他把瞳孔畫得很空茫,他覺得那是跟她在第一次會議室中相遇的感覺。但是他今天發現,她的眼神從來不茫然,而是分外知道一切的方向,他覺得自己需要修正一下,瞳孔傳達出來的情緒是分外自信有力量的。
他在座椅上修改著這幅畫,他想起來他的朋友楊析曾經對他說過:男人走出房間,就把一切都留在房間里了,而女人出門時,她就把房間里的一切都隨身帶走了。
他覺得,自從他們相遇之后,反而是他不斷帶走房間里的東西,從會議室的帽子,到洽談室的話語,這一切都沉甸甸地壓在他心上,讓他的心中有了不可承受之重。
他確定這就是心動,心動常常帶來危險,但是他現在已經有了足夠的抗風險能力,可以承受這樣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