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門口，葉偲穿著一身看起來像校服的運動服坐在租來的車里，和陸延一起注視著往來的人群。雖然從女學生那里打聽來了醫院地址，但并不清楚具體的病房號。
“你不擔心她告訴家長嗎？”
“有的人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是可以信任的。”
“你是在說我嗎？”
“？我在說我的貝克街小隊長，一身正氣，和我小時候特別像。為生民立心，為天地立命，天下為己任，規矩成方圓。”
“你這念叨什么呢，這么高大上。”
“高中校訓，我特別喜歡。初中的是格物致知、正心誠意、開拓進取，我也很喜歡。我遇到很多很有趣又仁愛的老師......”
“就給你教育成現在這樣？”
“我現在有什么不好，不如說是完全尊重了我的天性。”
“完全尊重了自大又有點幼稚的天性嗎？你小時候就跟現在一樣難纏嗎？我聽說之前你的搭檔因為受不了你的脾氣申請調去戶籍窗口了。”
“以你的水平理解不了我的行為邏輯很正常，要靠貶低別人才能獲得自我認同人是這樣的。況且如果我真是什么大魔頭，就不會派你這個菜鳥來監視我。說到底那幾個老頭子只是把我當成一個別扭又叛逆的小孩罷了。省里這次開會會出新的人事調動，如果叔叔能提到省里，以后開會不就少挨些罵多拿獎勵了，雞犬升天，不對，一榮俱榮也不是沒有可能，在此期間他們不希望聽到關于他奇怪的風評，比如放任某個人緣超級差的親屬為非作歹，濫用職權。而且我哪有逼誰離職，是她看到我和王局一起從小區出來說我們是那種關系，其他人圖一樂也沒人提醒她，后來她自己不好意思才走的。她也不想想，我們要真是那種關系他能每天訓我跟訓孫子一樣嗎？仗著跟叔叔是戰友譜擺的比親爹都大。我看那個電話就是打給他的。”
“什么電話？哦，你說那天現場那個領導。”
“掛了電話就翻臉，一定有貓膩。”
“為什么不能真是意外，起火原因是人為，但那個時候大家本來都應該在禮堂開會，或許并沒有殺人意圖，墜樓只是意外。”
“概率問題。幾個月內連續兩起意外都鬧出人命太不科學了。”
“兩起？”
“其實上次開學典禮并不是我第一次去那個學校，只是換了名字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去年我還在分局的時候那里就曾經出現過事故，一名音樂教師死在了地下車庫，死亡時間是中午一點左右，死者有回自己車上午休的習慣，死因是注射了過量的胰島素。下班的同事發現不對勁告訴保安，保安過去查看發現的遺體。調查后發現胰島素是死者自己的賬號購買的收貨地點是學校。雖然死者并沒有糖尿病，但周圍的人反饋為了準備婚禮，她生前一段時間一直在減肥，也確實瘦了很多，最后是按照她為了過度減肥自行注射定的。”
“有什么問題嗎?”
“那個賬號并不是死者的常用賬號，而是停用很久的號碼，而且死者并沒有開通扣費短信提醒。你的手機密碼是你的生日吧。這種情況如果我趁你不注意用你的手機切到小號再切換回去，注意不到也很合理吧，或者拜托你幫忙購買卻要求你保密也不會拒絕吧，所以身邊熟悉的人都有嫌疑。”
“停車場監控怎么說？”
“parksecuritycamera?”
“好冷啊，你能不能不要一本正經的開玩笑。”
“除了死者，中午沒有其他的人進入，所以前面的猜測很快就被排除了，確實是她自己注射的。”
“那疑點在哪里？”
“說明書不見了，這是我后來才注意到的，剩余的胰島素盒子里沒有說明書。”
“所以？”
“所以有人利用她迫切想要瘦下來的心理唆使她悄悄購買了胰島素并且偷偷替換掉了說明書。所以死者認為自己在飯后注射的是無害劑量。而且空調開著一直沒有熄火，如果昏迷過去也有窒息的可能。感覺像是上了雙保險，生怕死不了。而且車里當時還播放著一首鋼琴曲，德米特里·肖斯塔科維奇的《活祭序曲》。”
“《活祭序曲》不是鋼琴十級的考級曲目之一嗎，或許是為了輔導學生趁休息時熟悉一下。要是你的猜測是對的，那也太戲劇化了。”
“死者父母不知道她有在輔導學生這回事，然后我要求對死者同一辦公室和學科最好是所有教師進行問訊調查，被駁回了。”
“肯定。不過就因為這點事就被調職了也太過分了吧。”
“那倒沒有，被調職是因為我去定做校服的廠家冒充學生家長買了一套他們的校服混進了學校，就是現在穿的這件。每天和學生一起進去，放學一起出來，中間就待在廁所里。”
“.......”
“第二周的時候，我裝在三樓辦公室的錄音設備被發現了，他們報了案。”葉偲一臉平靜，就像在說別人的事情。她對案件的投入和對自身的抽離感，這種反差在常人看來充滿了違和感。陸延一時不確定，她的所作所為難道真的是為了正義感而不是自負。
“錄音設備？你是說竊聽器吧，你怎么做到一周才被發現的。”
“就是喊聲報告，然后裝作來拿東西，光明正大的找一個不在的老師桌面下的縫隙粘住就好了。當時為了避免事態擴大化浪費警力，我去找領導解釋了事實。所以你還記得嗎，我說社會人員也能進學校的時候，那個領導臉都綠了。”
“最后打探到什么了嗎？”
“也不能說什么都沒查到，但沒什么有用的。那些教師每天都在聊一些好無聊的家長里短事情，誰誰誰作風不好，誰誰誰又全款買了房子，誰誰誰孩子老公婆婆怎么樣，要不就是在diss學生和家長。不過學生素質確實堪憂，到處鬼哭狼嚎，出口成臟。”
“那你認為兩起事件有可能是同一個人干的嗎？”
“不知道，你自己沒有腦子嗎，就知道問問問。不是拜托你發揮你的社交優勢去打聽一下監控的事，有眉目了嗎？”
“這個學校教室里之前沒有監控，后面安裝的時候只裝了一樓到四樓。五樓這一層不對學生開放主要是教師活動室，也不承接校外活動就沒有裝，而且心理教室裝監控也不能保護學生隱私。四樓兩側走廊里沒有可疑人員經過，可以確認事發時間只有那名學生和李副校長在五層。”
“有點東西，問挺細。所以是有在調查的，只是把我當成麻煩踢走了啊。呵。”
“對外認定意外事故因為校園問題比較特殊，起火點有多個并且有助燃物的痕跡。目前暫時只控制住了電工，因為只有他例行檢查或者更換燈泡的時候有機會接觸線路，但沒有發現可疑動機，也沒有購買助燃劑的記錄。三樓的學生暫時搬到了體育館去上課，其他老師的背景資料還在查。沒有公布是因為沒必要散播不必要的恐慌，有時候無知是一種保護，而且很大可能性蓄意報復，照實公布可能會一起其他人的模仿。”
“道理我都懂，但還是覺得你把愚弄說得好偉大，比起像財產一樣保護起來，讓大眾提高安全意識、擁有完備的法治觀念不好嗎，而我們執法者要做的就是客觀公正的解決問題。對了，普通的線路起火可以燒的這么厲害嗎，有沒有調查一下線路施工和室內材料的規范，存不存在架設之初就放置了安全隱患和燃料的可能，建設時存不存在拖欠勞務和人員傷亡、重大糾紛，學校成立以來內部有沒有接受過不公正處分的人，這些人分別都在哪里。”
“有必要牽扯進來那么多人嗎，你說的一些事情查起來很難啊，就算查到了什么相關信息也很難證明，不一定有結果。”
“確實，我明白了。所以常規操作是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我被完美的解決了。算了，監控最多保存多少天”
“一個月。”
“都看了嗎？”
“為什么要看那么多？”
“如果提前藏進去就不會被拍到啊，不是顯而易見嗎？”
“也不至于一個月吧，而且怎么神不知鬼不覺的藏進去。”
“比如偽裝成清潔工或許可以，但需要一個內應，畢竟清潔工的衣服不好買。”
“你還真是個阿卡姆進修過的人才，多虧你當了警察，不然應該挺難抓的。可學校里面誰會對她這么大仇，又沒什么大的利益。”
“校園可不是象牙塔，只是個微縮社會，愚昧、憤怒、自私、狹隘、邪惡，一應俱全。況且不一定非得是深仇大恨，不要小看人的恨意，人類是為了幾百塊錢就會當街捅人，幾句口舌就開車碾壓同類的可怕生物。你去提醒一下他們吧，不要說是我說的，就說我這幾天在走訪學生家長吧，畢竟你說我老實在家閑著也不可信，對吧，雙面間諜。”
“？我不是，我是你這邊的！我也是指望將來跟你一起一榮俱榮、雞犬升天的。”
“我看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出現了，就是她。”葉偲快速背起準備好的書包，洋溢起一臉陸延第一次見到的柔和笑容朝五十米外一個熟悉的身影走去，她瘦小的身影如果忽視掉氣場里的堅毅還真像中學生。
“老師，好巧，是我。”
對方顯然是沒料到眼前的畫面，一閃而過的震驚后，勉強小心翼翼的回答，“你好同學，找我有什么事情嗎？”
“老師，我剛好有些問題感到困惑，想請教您，咱們能去那邊的快餐店聊一會嗎？”
“今天已經到下班的時間了，我想盡快回家喂貓，能不能......”
“事發當天你第一個沖到前面，有沒有聽到遺言，還是說就是怕別人聽到什么才喊得那么大聲？”
“隨你怎么想，如果你有證據還會打扮成這樣在這里守著等我嗎。”
“是培訓過了嗎，和你那天的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自閉學生是你帶過去的，最后一個見到死者的人也是你，如果是謀殺你的嫌疑難道不是最大嗎，除非你能告訴我一些更加可疑的人選，比如當事學生早上情緒失控原因是什么，是誰引起的，都有誰知道這名學生的癥狀。”
“你不要用激將法了，我們這個行業流動性很小，如果別人知道我們談話我以后會很難辦。我對李校長只有尊敬，沒有她以我的能力根本申請不到心理學課題，這關系到我的職業生涯。”
不愧是學心理學的，反應和心理素質都在及格線以上，不好對付呢，“我沒有帶任何錄音設備，今天只是想了解一些學校的常規情況，就當做女孩子間八卦就好了，不需要你承擔任何責任。我保證。那么你現在可以把手機錄音關上了嗎。”葉偲誠懇的眼睛后面各種方案劃過，最終決定面對聰明人還是應該直接簡單些。“那老師我們走吧，它家的芒果檸檬茶很好喝的。”
“那個時候，為什么沒有人追問到底呢。”身后心理教師小聲地呢喃消失在周遭的聒噪中。
“你說什么？抱歉，剛有車鳴笛沒聽清楚。”
“沒什么，我說我叫沈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