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歷十七年三月十六，裕王娶親。

將軍府中無人送嫁，太后便先幾日將裴若飛接進了宮，讓她風風光光地從壽安宮出嫁，決計不能在身份名位上受了委屈。

然裴若飛并不在意這些，左右都是做給外人看的。

陛下賜婚，太后送嫁，皇后主婚，禮部得了旨意，更是一切流程按公主儀制籌辦。此等空前盛大的婚事，新郎官便也給足了面子，親自駕馬來了宮門外迎親。

姜柔今日也難得穿了身艷色的衣裙，進了內殿沖著妝鏡前的人行了一禮：“將軍，吉時已到，咱們該出宮了。”

裴若飛抬眸看向窗外，瞧見內苑中的海棠花開的正好，輕聲道：“在邊關與戎夷交戰時，還是飛雪漫天的時節。”

“槿姑姑，你去折一枝海棠來，替我簪上吧。”

趙槿是裴若飛的生母長幸公主霍云笙的陪嫁侍女，自長幸公主病逝，便留在了女公子身邊伺候。

海棠花正是長幸公主生前所愛，趙槿心中酸澀，福了福身：“是，奴婢這就去。”

粉白的花瓣簪在鬢邊，與滿頭金玉相比顯得過于寡淡素凈。裴若飛盯著銅鏡端詳了片刻，垂眸起身。

這樣好的海棠花，不知明年春天還能不能再看到。

裴若飛出了內殿，太后等在門外，親自給她披上了蓋頭。

紅綢落下，鳳冠霞帔，此一去便是宅院深深。邊關飛雪，塞北大雁，江南春雨，皆如鏡花水月，前塵舊夢。

皇宮大門在身后緩緩合攏，發出沉重的吱呀聲。楚行舟來到馬前行了一禮：“王爺，王妃娘娘出來了。”

霍離身著金絲滾邊的大紅喜袍，坐在馬背上懶懶抬眸，看向宮門款款而來的一抹倩影，直待人走近了也未曾下馬迎接。

趙槿本就是皇宮里出來的侍婢，又算得裴若飛半個娘家人，當即開口問道：“裕王殿下，王妃已到，為何不下馬相迎？”

霍離冷笑：“本王聽聞王妃在皇兄面前長跪拒婚，想來心中對本王厭惡至極。眼下尚未禮成，本王怎敢唐突了王妃？”

趙槿還欲理論，裴若飛抬手攔下了她，蓋頭下傳來輕柔的聲音：“姑姑，扶我上轎罷。”

裴若飛正要轉身上轎，忽被人抓住了手臂，一股蠻橫的力道將她拉起，重重摔在馬背上。不待她反應，溫熱的懷抱便從后襲來，沉水香的香氣溢了滿懷。

“駕！”

馬跑的不算快，可城中街販眾多，未免生亂，明令禁止在城中策馬。裴若飛還未坐穩，險些被顛下馬去，胡亂抓住了駕馬之人的手：“霍離，你瘋了！”

手背上觸感溫軟，霍離的心也跟著融化了一瞬，稍稍放緩了速度，只是聲色依舊冷硬：“不愧是在御前抗旨的女人，竟敢直呼本王的名諱。”

蓋頭阻擋了視線，裴若飛看不見眼前的男人，也不敢隨意掀了，語氣憤憤：“都城中嚴禁跑馬，你不讓新娘上花轎便也罷了，同你一起策馬像什么樣子？堂堂裕王殿下，竟如此不守禮法。”

霍離手臂用了些力氣，將人緊緊圈在懷里：“若論不守禮法，本王怎比得上裴將軍？本王勸王妃還是聽話些，否則本王不介意，讓王妃當街摔下馬去。”

裴若飛氣的收緊手指，在他手背上留了長長兩道抓痕。她手勁比尋常姑娘家要大的多，又是下了狠勁，霍離的手背登時便見了血。

霍離冷笑一聲，反手抓住了作亂的貓爪。

十指相扣。

裕王娶親乃是大喜，自皇宮到裕王府的街道一早便被清了個干凈，沿途鋪陳紅綢，飛花連天，只為迎新王妃進府。

街邊人頭攢動，人人都想一睹裕王大婚盛況，畢竟這裴家女公子雖是個不入流的，但到底是長幸公主遺孤，太后的親外孫，位同郡主。這場婚事之奢華，只怕百年難得一見。

行至裕王府門前，霍離勒住韁繩，抬手將裴若飛掀下了馬背。

他故意沒收著力氣，若換了尋常女子，早就摔了個四腳朝天，遭人恥笑。幸而裴若飛反應快，穩穩落了地。

儀仗隊伍不能疾行，被甩出兩條街。還是姜柔放心不下，率先駕馬跟了上來，才過了街口便瞧見裴若飛被丟下馬。

“將軍！”姜柔飛身下馬，快步上前扶住裴若飛，“你沒事吧？”

裴若飛搖了搖頭，理好裙裝立在府門前。

霍離拾階而上，見她仍站在原地，偏頭回身：“王妃這是何意，還要本王請你入府不成？”

裕王府府門大開，一陣春風穿堂而過，險些吹落了鸞羽蓋頭。

裴若飛抬手輕撫，朗聲道：“花轎未落，殿下亦未踢轎門，本將軍便算不得新婦。若是禮數不周，日后難免遭人詬病。”

霍離挑眉：“本王竟不知，裴將軍何時這般在意名聲了。”

裴若飛腰桿筆直，不卑不亢道：“本將軍今日嫁入裕王府，往后倚仗的便是裕王殿下的臉面。如若殿下不在意，本將軍入了門也無妨。”

她作勢要提裙上前，街口恰時傳來迎親儀仗的鑼鼓聲，好不熱鬧。

花轎在裴若飛身后落了轎，趙槿上前福身：“新婦落轎，請王爺踢轎門——”

霍離負手站在階上，長眸微瞇：“禮部真是愈發會做事了，此等民間俗禮，竟也用到本王身上。”

他距大門僅有三步之遙，讓他此刻原路而返踢轎門，豈非顏面盡失。

趙槿笑了笑：“殿下說笑，婚嫁之禮乃是規制，禮部也是按規矩行事。”

“裴將軍好大的氣派，還未過門，身邊的人都會頂撞要挾本王了。”霍離語氣沉了幾分，“如此御下無能，要本王如何放心，將王府中饋之責交給王妃啊？”

裴若飛蜷在袖中的手指陡然松開，抬手掀開了蓋頭。金線繡的鸞鳳登時如同有了生機一般，隨風扶搖而上，折映出細碎的晨光。

終又，輕飄飄地落在了玄金長靴旁。

“裕王殿下既然瞧不上民間禮法，那便一道省了。”

裴若飛大步跨上門階，鳳冠金釵熠熠生輝，珠玉搖曳，直直掠過霍離踏進了裕王府大門，丹唇輕啟：“依本將軍看，三拜之禮，洞房合巹——”

“都，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