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荒蕪，冬日大雪紛飛。
少年倒在泥濘骯臟的雪坑中，周遭滿是被馬蹄踏過的痕跡。遠處火光燎目，少年用盡最后一絲氣力抬起手臂，嗓音沙啞：“救……”
“兄長！你快看！”
清冽的少年音撞入耳中，兩道馬蹄聲由遠及近，似乎有人朝他這邊踏雪而來。
得救了嗎？
尚未看清來人的面容，少年眼前被黑暗吞沒，墜入深淵。
……
榻上之人猛然睜開眼睛，盯著紅帳緩了片刻，終于神思清明起來。
霍離坐起身，揉了揉緊繃的眉心，這才發現昨夜躺在身側的人不見了。
“行舟！”
楚行舟聞聲進來，快步走到內室：“王爺，您醒了。”
宿醉頭痛，霍離垂首坐在榻邊，身上酒氣未散：“什么時辰了？”
楚行舟答道：“還不到辰時，王爺可要起身？”
霍離悶悶應了一聲，默了片刻又問：“王妃呢？”
“王妃娘娘卯時一刻便起了榻，與姜副官在院中練劍，方才沐浴過后去了花廳用早膳。”楚行舟頓了頓，支支吾吾道，“娘娘特意吩咐了，王爺昨夜勞累，不讓屬下們打擾王爺歇息。”
霍離起身的動作一僵。
他勞累？
昨夜洞房花燭，今早王爺勞累不起，王妃倒是一早便神清氣爽地出門同副將練劍？
若是傳出去，他這裕王殿下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霍離怒火中燒，穿上鞋便要出門抓人。楚行舟見他還穿著昨日的華服，連忙快步跟上：“王爺！王妃娘娘還說了，讓王爺起榻后先去沐浴更衣，莫要誤了入宮的時辰。”
霍離生生止住腳步。
“王妃王妃王妃，你還記不記得你的主子是誰！”霍離負氣甩袖，轉身往臨水閣去了。
楚行舟大氣也不敢出，屏息跟了上去。
這王妃娘娘真是不簡單啊。他跟了霍離這么多年，還是頭一回見他家王爺受氣。
那邊裴若飛用完早膳回房梳妝，恰好與霍離錯開了面。眼見屋中無人，她樂得自在，挑了件紫煙芙蓉羅裙換上。
趙槿選了套海棠珠花的首飾頭面放在妝臺上，拿起木梳為她盤起婦人髻，不禁感慨：“奴婢上次盤髻，竟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話一出口，裴若飛目光滯了一瞬，趙槿恍覺失言：“瞧奴婢這張嘴，又惹娘娘傷心了。”
裴若飛輕輕搖了搖頭：“無妨。”
趙槿這大半輩子只侍奉過兩位主子，便是霍云笙與裴若飛。裴若飛眉眼生得與霍云笙極像，如今這番打扮起來，更添幾分故人之姿。
待裴若飛上好了妝，霍離才沐浴更衣回來。裴若飛站起身，主動走到他面前行了一禮：“殿下，晨起安康。”
她刻意加重了晨起二字，霍離想到早晨楚行舟來傳的話，臉上頓時青白交加，垂在身側的手攥得骨節咯吱作響。
裴若飛視而不見，當著一眾下人的面，親昵地挽上他的臂彎：“妾身知道殿下昨夜勞累，但你我畢竟是陛下賜婚，這回宮謝恩的禮節不可廢，只能辛苦殿下了。”
楚行舟在一旁憋笑憋的臉疼，霍離低頭看向始作俑者得意的嘴臉，咬牙切齒地扯出一抹微笑：“王妃還真是體貼。”
“多謝殿下夸獎。”裴若飛笑意盈盈地應下，“楚總領，去備馬車。”
“是！”
-
兩人從朝乾宮謝恩出來時已近午時，才出了殿門便見太后身邊的姑姑紅漪站在外頭，看上去已等了些時候了。
“太后娘娘請王爺和王妃到壽安宮用午膳。”
裴若飛才在陛下那兒演完恩愛夫妻的戲碼，太后又要傳喚，實在是累人。卻也無可奈何，只得跟著霍離往壽安宮去。
她每每進宮，除了給皇帝舅舅請安便是去壽安宮陪外祖母，原是再熟悉不過的路，今日跟著霍離同去，倒生出幾分緊張的意味來。
壽安宮恢宏僻靜，許是因著這樁喜事，太后今日興致甚好，他們夫妻二人來時，太后正坐在水心亭里，側著身子給仙鶴喂食。
裴若飛松開與霍離相握的手，提起裙擺一路小跑到水心亭中，盈盈一拜：“阿沅給外祖母請安。”
太后將食碗遞給宮女，用錦帕擦凈了手：“都是當王妃的人了，還這么不穩重。”
“我才封將軍的時候，外祖母您也這么說過。”裴若飛走到近前一同坐下，靠在太后肩上撒嬌，“難道嫁了人，阿沅就不是外祖母的寶貝外孫女了嗎？”
恰在此時霍離緩步過來，規矩地行了一禮：“兒臣給母后請安。”
這……
究竟是外孫女還是兒媳婦，還真是不好說。
太后自打年輕時便稱得上是八面玲瓏，竟也被這場面鬧得說不出話。還是裴若飛膽大，抬眸看向霍離：“殿下為何不隨妾身改口？”
霍離撩袍落座，斂袖為太后倒茶：“王妃為何不隨本王改口？”
裴若飛撇了撇嘴，抱住太后的胳膊，故意軟著嗓子：“外祖母，您看看殿下，當著您的面就敢如此欺負我，回了王府還不知道要如何對待阿沅呢。”
矯揉造作的聲音聽得霍離一陣惡寒，偏生太后就吃她這套，笑的一臉慈愛：“承年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沅娘這樣伶俐可愛，承年怎能舍得欺負你。”
霍離猶豫片刻，還是顧著太后的面子，給裴若飛也倒上了茶：“沅娘？”
裴若飛當即朝他瞪過來：“登徒子，不許喚我閨名。”
霍離無端被罵，氣笑一聲偏過頭去。太后見小兩口又要鬧起來，連忙打圓場，拍了拍裴若飛的手背：“好了沅娘，落紅帕可帶來了？拿給哀家瞧瞧。”
霍離脊背一僵。
今早被裴若飛氣的暈頭轉向，竟將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
皇室娶親，女子貞潔最為重要，成婚次日入宮覲見時需向太后或皇后遞上落紅帕，以證清白之身。
可他們昨夜并未圓房，王府掌事備下的絲帕，此刻還干干凈凈的收在他枕下。
裴若飛暗中得意地看了霍離一眼，便知他沒有準備，故作嬌羞：“外祖母，這種東西怎好當著殿下的面……”
紅漪姑姑立在一旁，笑著打趣道：“聽聞昨夜掬水軒的紅燭一夜未熄，今早還惹得咱們裕王殿下起晚了時辰，王妃娘娘這會子怎的倒害羞起來了？”
霍離端著茶盞的手抖了一瞬，頓時嗆咳起來。
裴若飛得逞地掩面偷笑，只露出緋紅的耳尖：“紅漪姑姑別笑話我……槿姑姑，把東西拿來給外祖母瞧瞧罷。”
“是，娘娘。”
趙槿將一早準備好的落紅帕遞上，太后看了一眼，滿意地點點頭，揮手讓她收好。
霍離梗著脖子，面紅耳赤：“母后，兒臣……”
“你不必解釋，哀家都明白。”太后拂袖摟住裴若飛，眼中滿是寵溺，“沅娘年紀尚輕，難免拿不住分寸。紅漪，去吩咐膳房，今日午膳多添一道進補的高湯，單給裕王備下就是。”
紅漪領命而去，霍離有口難辯，兀自飲盡盞中涼茶。
裴若飛，真真是好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