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若飛想過千百種可能,唯獨沒想過此事會是當今圣上親自詢問。
她原本打算,無論何人問起,都將責任推脫在霍離身上。左右是他行房不便,若是子嗣無望,也怪不得她。
可這事偏是霍嶧問的。
饒是邊關征戰多年,生死無懼的小裴將軍,如今也不敢將這些話編排到圣上面前。
若是說了,那就是欺君之罪。
裴若飛站起身,朝著霍嶧行了一禮:“回陛下,妾身此前常年戍邊,關外氣候惡劣,風雪侵襲,寒氣傷身。妾身雖承蒙陛下看重,得幸伴于裕王殿下身側,卻實在無福,未能為裕王殿下開枝散葉,有負陛下苦心。”
這一番話說的滴水不漏,既謝了恩又攬了罪,話里話外還提點著自己曾為大襄江山立下的汗馬功勞。
太后最熟悉她的心性,聽了這番言辭也頗為驚訝,幫腔道:“沅娘年紀尚輕,子嗣一事倒也不急。只要你們夫妻二人同心同德,至于旁的,順其自然便好。”
霍嶧搭在膝上的手拍了兩下,又拉過江淑妃,沉聲道:“女子,當如江淑妃一般,柔順嫻靜,溫良賢德才好。”
皇后尚在,皇帝卻拿江淑妃做女子表率,當真是半分不顧及皇后的顏面。此番便是太后也聽不入耳,厲了聲色:“沅娘自幼從軍,巾幗不讓須眉,護我大襄邊關安定,自是與尋常閨閣女子不同。若只一味狐媚攀附,聰慧用錯了處,方才失了女子賢能。”
霍嶧稍稍側了身子,看向太后:“母后說的是。但裕王妃到底不是后宮妃嬪,小七府上也無側室,眼瞧著年歲漸長,當務之急自是要傳宗接代。若不能相夫教子,淑德持家,又怎能配得上王妃之位。”
裴若飛心下一沉。
太后面色凝重:“沅娘幼時女師乃是翰書閣內司女官,又時常入宮由哀家親自教導。皇帝的意思,是哀家教導無方了。”
“母后言重了,兒臣豈敢,不過是擔憂小七罷了。”霍嶧沉聲笑了笑,看向裴若飛,“依朕看,南營那邊往后你不必去了,就留在王府里,好生侍奉你的夫君。”
眾人嘩然。
霍離欲要起身,裴若飛連忙止了他的動作,俯身行禮:“是,妾身遵旨。”
果真是鴻門宴,霍離才南巡回來,這便按捺不住要剝了她的權。
霍嶧對她的反應十分滿意,松了神色:“快坐下罷,今日是為小七接風,家宴不必拘禮。”
太后氣悶不已,聲稱自己身體乏累,離席拂袖而去。霍嶧也未多言,只命人護送太后回宮,隨后便摟著江淑妃飲酒享樂去了。
這宴席的主角是霍離,前來敬酒之人絡繹不絕。裴若飛想起新婚那夜,霍離似乎不勝酒力的樣子,便一一替他擋了。
江淑妃見狀,捻起一顆葡萄喂到霍嶧唇邊:“陛下,臣妾想去看看王妃妹妹。”
霍嶧對她向來有求必應,連忙準了:“去罷。”
江淑妃端著酒盞走了下來,在裴若飛面前站定。裴若飛起身行禮:“淑妃娘娘。”
“妹妹不必多禮。”江淑妃伸手將她托起,眼中盛著些許笑意,“王妃妹妹這眉間花鈿甚是精巧,極襯妹妹的容貌呢。”
裴若飛抬眸,對上她的視線:“夫君隨手作畫,讓娘娘見笑了。”
江淑妃愣了一愣,頗感意外。
“妹妹與殿下情投意合,真叫人艷羨呢。”她說著舉起酒盞,與裴若飛碰了杯,“這杯酒,就祝你們夫婦琴瑟和鳴,早得貴子。”
裴若飛飲下杯中清酒,垂眸淡笑:“那便謝過娘娘了。”
喝過酒,江淑妃又回了霍嶧身邊。裴若飛重又落座,顧自斟上了酒。
“再喝下去,皇嬸怕是要醉了。”
在裴若飛右席坐了半晚的霍蔚兮終于開口,起身走到了她面前,手中端著一個精致的青玉酒壺。
裴若飛還算清醒,卻不認得眼前這位貌若天仙的女子。霍離虛攬著她的腰,輕聲道:“這位是永昭公主。”
霍蔚兮溫婉一笑,示意宮女拿來一個干凈的杯盞,玉壺中的液體傾倒而出,帶著些果香。
“永昭自小不會飲酒,這是我自己釀的果飲,里頭加了上好的蜂蜜,能緩解酒后頭痛,皇嬸嘗嘗?”
裴若飛接過,仰頸喝下,口中頓時溢滿果香,還帶著幾分荷葉的香氣:“公主還會釀果飲,當真手巧。”
“她會的可多了,你若感興趣,往后我帶著永昭妹妹一同去王府陪你。”云步秋也端著酒杯過來湊熱鬧,睨了霍離一眼,“你也不知攔著些,怎么讓沅娘喝這樣多?”
沅娘?
霍離冷笑。他不過離家月余,她們的感情倒是好得快。
“王妃醉了。”霍離站起身,順帶著將裴若飛拉了起來,手臂一伸將人撈進懷里,“本王先帶她回去了。”
裴若飛正喝的起興:“哎,我沒醉……”
由不得她反抗,霍離直接把人拉出了崇耀宮。
天色已暗,難得有幾分涼爽。裴若飛腳步不穩,想要掙開他的手:“霍離,我真的沒喝醉,你——”
霍離俯身將人打橫抱起,發絲無意蹭過她的臉頰。裴若飛下意識攀上他的脖頸,連僅存的酒意也被嚇清醒了。
直到上了馬車,霍離也沒松手,將她放在膝上圈進懷里。裴若飛聞著他身上的梨花香,垂下眼簾:“你這是……做什么。”
霍離抬起指尖,輕輕撥開她額前有浮亂的碎發:“方才席間,為何不讓本王開口?”
裴若飛默了片刻,如實道:“自打我抗旨拒婚那日起,陛下心里便憋了這口氣,只是那時邊關才定,我尚有戰功在身,陛下不好責罰罷了。”
皇帝打定了主意要出這口氣,何苦多連累一個人。
可霍離知道,裴若飛在意的從不是兵權。
南營軍世代由裴家將統領,十一年前,只因裴若飛是女兒家,霍嶧便收回了兵符。如今,又因她嫁作人婦,奪了兵權。
裴家世代功績,滿門榮耀,就這樣斷送在她手中。
只因她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