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們知不知道長公主和付大人解除婚約了。”一石子激起千層浪,廊下的宮女們悄悄地挪動步子,湊在一起聽這份令人震驚的消息。
“你這消息能保真嗎?誰不知道咱們長公主和付大人關系甚好,怎能突然取消婚約啊?”一個小宮女發出了疑問,恰巧是大家心中所想。
被質疑的宮女倒是急了,連忙拍著胸脯證明自己消息屬實:“我表兄在御前當值,今兒個上朝,皇上親自宣布廢除長公主婚約。這消息還捂著呢,要不是我上頭有人,你們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得到這消息呢!”
“啊?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付大人欺負咱們公主啦?”宮女們小心翼翼地猜測著緣由,細碎的聲音順著窗邊的牡丹爬進永延殿內。
付詞生將將醒來,他耳力驚人,待清醒后就將外面的聲音收入耳中。
秋易端著藥進入殿內,見付詞生一只胳膊撐著身子欲起,忙不迭地放下手中的藥,借力將自家主子扶了起來,靠在床頭。
付詞生面色蒼白,含情的桃花眼帶著剛醒的迷蒙,唇色略淡,頗添了幾分憐愛之情。衣領微開,漏出胸口和肩膀處裹上的裹簾,好似精美瓷器中不經意顯現的裂痕,破碎之至。
秋易看著主子飽受摧殘的模樣,心疼得很,朝地上啐了一口,道:“那個閹人平白下死手,若不是主子您福大命大,奴才就……”邊說著,淚珠在眼眶里打著轉,欲落不落,幾番揪心。
付詞生扯著嘴角朝他安慰地笑了笑,有氣無力地張口問道:“外面的人在議論何事?你于我細細說來。”
秋易低著頭不看他,那嗓子堵了一般,欲言又止。付詞生心下了然,剛想開口,一個清麗又不失莊嚴的聲音插了進來:“本宮來說吧。”
付詞生循著聲音看去,金鑲東珠耳墜叮當響動,再近前,秀眸如清澈秋水,沉靜光潔;面施粉黛,端莊絕俗。近了,她俯身伸手,確定付詞生退燒后,放下心來,坐于床沿。
付詞生將右手握拳放于唇邊,抵住輕咳,后拱手行禮:“臣參見長公主殿下。”裴清蕪忙壓下他的雙手,關心道:“言昭感覺可好些了?張院判說你不能動作過大,行禮便免了罷。”
付詞生嘴角銜著淡笑,沒有回答,反倒問了另一個問題:“殿下退婚了?”
裴清蕪閉了閉眼,應道:“你受傷至此,是警示也是不滿。我必須保證你的安全,言昭。”
付詞生看著她微微顫動的眼睫,鬼使神差想到了很多年前他接住她的那一瞬間,她也是這樣,在他的懷里緊張的顫動。
兩人都未再多言。良久,付詞生嘆了口氣,眼睛緊緊盯著裴清蕪:“你我決定下婚約那天,我便做好了當一個靶子的準備了。楊亮平的事情牽扯眾多,這步棋不能走廢。”
裴清蕪手指攥緊,指骨發白,倏然揚聲:“崔還知和宋埃都不會放過你,上次是馬車失靈,這次是刺殺受傷。下次呢,下次焉有命在?”
“你是知道原因的吧,宋埃為什么要派人刺殺我。”付詞生苦笑著,垂眸看著身上的裹簾,分明只是纏在胸口,沒有纏住自己的脖子,卻使得他一陣窒息。
“你猜到了。”裴清蕪淡淡地說著,她毫不意外付詞生剛醒來就能在下人的閑言碎語中猜到宋埃的目的。
那夜她于宋埃離去后冷靜下來,仔細思索便猜到了宋埃設計刺殺付詞生的原因,除了私人情感之外,更多是想親自下場把朝堂的水攪得更渾。
現今裴榆舟雖登基六年,根基始終不穩。朝堂詭譎多變,三方勢力形成了詭異的對峙狀態,因宋埃與裴清蕪護著裴榆舟,雖然對楊亮平的處罰讓世家不滿,但內閣首輔崔還知仍是前瞻后顧,投鼠忌器,不敢直接對裴榆舟施壓奪權。
而裴清蕪爭的是一個雙贏的結局:第一,寒門與世家分庭抗禮;第二,司禮監對政治的參與度得到削弱。
因付詞生仍需靜養,裴清蕪不多逗留,起身囑咐秋易照顧好付詞生,又跟永延殿的嬤嬤交代了每日請張院判為付詞生復查。
走出殿外,溫差讓裴清蕪縮進了披風里,只露出微紅的鼻尖和蘊著一汪春水的雙眸。她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站在原地沉思。
宋埃逼迫她與付詞生退婚,那么解決世家的反攻就需要另謀出路。崔還知被這么一激,想必很快就會有動作,她要準備的東西,還有很多。
更何況,周邊的扶余近來蠢蠢欲動,邊境已經產生了幾樁沖突,戰還是和仍需觀望。
多事之秋,只需鐵血手腕,一擊即中,便可后續無憂。
宋埃把手上的奏折放下,一旁的阿鈞忙過來給他揉著太陽穴。他手里的毛筆滑落,掉在奏折上,劃過一道朱紅的痕。
“千篇一律都是些攻擊東廠的折子,看來崔還知是沉不住氣了。”
阿鈞唇紅齒白,長相清秀,是個歲數不大但做事伶俐的少年。這方聽著宋埃的話,尋思了一下,問道:“這首輔大人消息靈通,知道了您與長公主殿下昨夜的矛盾,可是想拿這做誠意來拉攏長公主殿下?”
“呵……他要拉攏,可不止上些折子那么簡單。,想必也有后手。既然他聯合世家將東廠說的罪大惡極,那么咱們東廠就給他看看什么叫做‘罪大惡極’吧。”
宋埃覺得這手法舒服得很,閉著眼贊了幾句,隨手將罵他的奏折扔到地上。一旁侯著的小太監弓著腰把奏折本全收了起來,攏在懷里出去扔掉了。
康平六年冬,蟄伏在平靜表面下的危險悄然而至。在這盤棋中,他們是黑子也是白子,各執一方,片甲不留。誰也不會想到,他們的人生,在這一年會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