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已獨立聽雪閣小院中,忽然想起了與眼前如出一轍的景色——同樣是一個漫天飛雪的寒冬之日,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地灑落下來,天地間一片銀裝素裹。那時,她和隕莫已經來皚霜城很多年了,尤金漸漸老去氣力精神大不如前。
寒風吹過,梅花瓣如雪片般飄落,形成一幅凄美絕倫的畫卷。美中不足的是尤金叫罵聲,在寂靜的雪夜中顯得格外刺耳。
他抱怨著寒冷的天氣,抱怨著畫已近日時常偷懶躲著不見客。“這該死的天氣,冷得要命!死丫頭又死哪兒去了?”
突然,尤金注意到前方的梅樹下有一抹不太對勁的陰影。他皺了皺眉,小心翼翼地走近。就在這時,一股寒光閃過,尤金感到背上一陣劇痛,隨即整個人倒在了地上。
原來,隕莫早已潛伏在此,等待時機成熟。她手中的菜刀閃爍著刺眼的光芒,眼神冰冷而堅定。尤金的聲音戛然而止,鮮血從他的身體中涌出,與周圍的白雪形成鮮明的對比。
隕莫并沒有因此而停手,她像是毫無感情的傀儡一般,迅速而準確地砍去了尤金的四肢。每一刀都帶著決絕和冷酷,仿佛在宣告著某種不可逆轉的命運。
最后,隕莫剁下了尤金的頭顱。手起刀落間血流如注,畫已記不清當時那一園的嫣紅究竟是不是開錯了時節的紅梅。
這場突如其來的殺戮,就像是一場無聲的戲劇,在雪中悄然上演又悄然落幕。可就算過了百余年,隕莫身軀纖弱手持利刃,面色慘白一臉血漬,眼神空洞冰冷呆滯的樣子在畫已的回憶中依舊清晰可見,恍若昨日。
曾經,畫已以為隕莫的心中除了仇恨和殺伐再無其他,怎知百年后隕莫依舊會為了救下自己不顧危險以身擋箭。如今,重生后的隕莫還是這張臉龐,卻前塵盡忘,甚至以為自己是名叫千暮的人族。即便知道從前的隕莫絕不會奏起“殤琴”,更不會助自己起舞,知道眼前人已非彼時人,可看著她的身軀容貌,沉溺于歲月靜好的時光,畫已更愿意相信這是自己做得一個夢,一個隕莫忘記了所有仇恨重生的美夢。
“畫已——”千暮的呼喊如同一道溫暖的陽光,穿透了畫已心頭那層薄薄的迷霧,將她從深邃的回憶中溫柔地拽回了現實。
畫已緩緩轉身,千暮緊緊地將她擁入懷中。她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錯愕,隨即被一股難以言喻的溫暖所取代。
在這個擁抱中,千暮沒有追問畫已為何隱瞞了她與原主早已相識的秘密,沒有探究那些背后可能隱藏的復雜情感或難言之隱。此刻她心中只有對眼前這個女子深深的疼惜與不舍。她外表看似柔弱,卻無數次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不惜犧牲自己來保護他人,如今更是對過往種種只字不提,默默陪在自己身旁。
“畫已,你有沒有什么想對我說的?”
畫已敏銳地察覺到千暮有些反常,“你是想起什么了嗎?”
“沒......沒有。”千暮趕忙掩飾,她不忍心告訴畫已自己并不是原主隕莫,更不能說出是自己霸占了隕莫的身軀。她的心被一種強烈的自責和愧疚之情填滿,立即想到畫已不顧一切多次舍身相救,而自己剛剛又在她面前死了一次,她必定是無比的擔憂和恐懼。
“畫已,我不是故意自殺的。”
畫已更不明白了,“自殺還有無意的嗎?那你到底是了為什么?”
千暮嘴角微微抽動,似乎在努力尋找合適的說辭,但最終還是選擇了隱瞞:“你知道的,我是想好好活著的,我比誰都更珍惜眼下的一切......”
二人各懷心事,都有千言萬語,卻都有口難言。
就在此時,小院的門被推開了。門口出現了一位翩翩公子,他瀟灑俊逸,眉宇間卻帶著一股不羈之氣,如同一陣清風拂過湖面,打破了聽雪閣的寧靜。
“小朝,你怎么來了?”千暮慌忙查看巳一朝進門是否被人發現。
而畫已則更是驚得舌撟不下,“尊......”
趁著千暮去關門,巳一朝將食指輕放唇上,畫已立即緘口不言。
千暮關上大門對畫已道:“畫已,你別害怕也別聲張,他是我的一個朋友,叫小朝。其實......他是一個小妖,千萬不能叫旁人發現他出現在這里。”
“小妖、小朝......”畫已瞪大了眼睛,偷偷瞄了一眼巳一朝確定他默許了這種稱呼后,提到嗓子眼兒的那顆心才稍稍放了下來。
千暮想起城門樓上那些妖獸的尸首,神色緊張對巳一朝道:“你怎么找來這兒了?”
巳一朝委屈巴巴道:“我在外面見有只異獸落在了府里,想著有危險所以進來看看。”
千暮心下有些感動,本以為孑然一身,這回丟了一條命復生回來才發覺原來自己早已成了他人的牽掛。只是她以為眼前的小蛇妖修為低下,是冒了極大的風險來尋自己的,忙道:“小朝,你來得真不是時候,現在情況復雜,若是被人發現指不定要將你扒皮抽筋......”
就在此時,巳一朝敏銳地發覺了什么,一個飛身就將院子外那個鬼鬼祟祟正在偷聽的身影捉了進來。
千暮定睛一看,此人正是萊視。
畫已道:“糟了!他是胡盛派來監視聽雪閣的。”
“這好辦!”巳一朝邪魅一笑,緩緩走向萊視。
千暮見狀,連忙拉住巳一朝,“小朝,不可傷人!”
巳一朝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千暮,眼中閃過一絲溫柔,“好,聽你的。”
萊視意識到自己要被滅口,連連求饒:“老夫人饒命!我沒有惡意,也不會向城主告密。不知畫已姑娘是否還記得幾日前的那張紙條?”
“什么?你是說紙條是你留下的?”畫已怎么也沒想到那個好心人竟然是胡盛派來的耳目。“可是,為什么?”
萊視爬起來朝千暮深鞠了一躬,“多謝老夫人在我哥哥死后給了他應有的尊重和體面。”
“你哥哥是......阿才?”千暮恍然大悟,原來萊視正是她找了許久的阿才的弟弟。
萊視娓娓道來:“我和哥哥阿才從小就分開了,所以很少有人知道我們是親兄弟。后來,我病了,哥哥聽說后一定要幫我治病。可沒多久就聽說他死在了城郊。起初,我以為是老夫人害死了他,心中充滿了怨恨便應征潛入城主府伺機報復。但那次偶然偷聽到老夫人與畫已的話才知道哥哥的死與人無尤。他為了救我擄劫了老夫人......”
萊視忍不住啜泣起來,千暮心下不忍,也只能嘆一句命運弄人。
萊視繼續道:“多謝老夫人不計前嫌,命人安葬了哥哥。所以,我絕不會向城主告密。況且,城主已經開始懷疑我了,我打算即刻就離開皚霜城,只是因為還沒有向老夫人道謝所以方才躲在了門外。”
千暮道:“我只是還了阿才的恩情,不值得你如此報答。阿才曾說你得了不治之癥,如今就這么離開,那你的身體......”
“老夫人不必憂心,命由天定,哥哥已經去了,我能多活一天是一天。”萊視神色黯然,鄭重道別后便離開了。
巳一朝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既不張揚也不冷漠,道:“就這么放他走了?”
畫已附和道:“不錯,怎么能確定他說得是真的呢?”
“其實我早就懷疑萊視了。”千暮緩緩道,“展皓在聽雪閣中藏了好些天了,可胡盛卻一點兒也沒看出端倪,只能說明負責監視的人放了水。”
聽到展皓的名字,巳一朝的眉毛不自覺地蹙了蹙。